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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我梦梦梦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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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你是我梦梦梦里人。
他听见火堆旁裹着大氅睡熟了的藏剑低声唤谁的名,那声音很低很轻,像一片落花坠进白茫茫无边雾气。
天策往火堆里加了一块木头,取下腰间的葫芦拧开喝了一口,然后用衣袖把长枪仔细擦亮。擦完后用指节一敲,金石之声清脆明亮。
藏剑做了一个短梦。
梦里还是开元天宝,海晏河清。
他在夜间独坐剑庐守一块快要炼成的精铁,幽暗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的眉宇。寂静而沉默,一如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大雪。那块精铁此刻在炉火里灿烂耀眼,却终将化为铁锭,化为长枪,在一遍遍锤打之下化出闪耀着青光的锋芒,交付到某个不知名的天策军人手里,沾染上不知来自何人的血污。
藏剑继而想起前些时候听来的一段轶事。圣人命宫女为戍边将士缝制寒衣,一兵士于衣袍中得一五言小令,字字婉转含情,圣人得知后赐下良缘,玉成佳偶,市坊间传为美谈。
无意间想起的一段美好故事,倒是与现下做的事情有点联系。
藏剑撇撇嘴,打炉火里夹出精铁锻打,淬水,塑形,再淬水。手中慢慢出现一把长枪,最后一次淬火时他难得起了点玩笑心思,于枪身缀缨处戏耍般刻下蝇头小楷:今生已过也,结取身后缘。
不知拿到枪的天策郎君,会不会也眼巴巴跑来藏剑寻这份听起来美好的缘分。
藏剑摇头笑得得意,带着完成恶作剧的愉快心情回山庄弟子房中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倒似真有人披甲执锐,伸过手来抓住他的手,眉眼之间言笑宴宴,说一句:生当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梦境罢了。
睁开眼,天策抱着长枪睡得警醒,倒是他的战马在一旁轻轻地打着鼾。
藏剑怀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偷偷摸过去,假想一段并不存在却略期待的缘分。
拨开天策枪上长缨,枪头处文字漫灭,不可识别。
他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觉得理所当然。
大概本就是路遇的过客,没有也就没有吧,难不成还当作错过。
说到底,却还是怏怏。
大抵那旧梦太过温柔,被它包着缠着,便不想再醒哪怕一次。
二:愿卿,不必再梦旧伤痕。
天策其实没有睡。
藏剑偷偷摸摸摸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呼吸放得很轻,看藏剑想要做什么。
他感觉到他拨开枪上长缨,沉静的目光下掩埋着不知为何缘故异常炽烈的火。
难不成......
这把枪是他打出来的?
天策回忆起出征前从负责散发武器的军官手里接过它时的情景。枪没有特殊的地方,质量很一般地好。
那天晚上他照例拿着一块软布擦它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枪缨下面的字。
很好看的蝇头小楷:
“今生已过也,结取身后缘。”
天策从来不知道藏剑山庄的那群二小姐也有这般细腻的情思。
那位缝制寒衣的宫女他也曾听说过。
在深深的宫墙之中把自己心底隐秘的倾诉细细密密地缝进寒衣里,真是想想便觉得很绝望的事情,同时也很美。
每一次打完仗活着,他都会在夜晚拿指尖摩挲那十个深深浅浅地刻在枪身下的文字。
设想着等到打完仗,他和它一起回洛阳,下扬州,渡过如镜的西湖水去拜访藏剑山庄。
然后自己就能见到那个亲手打出这把枪的女子。江南的小娘子,必定是娟秀灵动,聪慧喜人。
这样想着他的嘴边浮上很细微的笑意...
不知为何有一种和自家儿子一起回家见他老娘的感觉呢。
不过...
打仗的次数太多,一来二去那些文字已经磨灭。
想来人家也不会因为一行看不清是什么的字确定自己是她亲手刻下“结取身后缘”誓言的人。
每每想到这里,天策通常会陷入一种不知名何的怅惘。
而现在,自家儿子的“老娘”是个男的么...
天策怀着很复杂的心情在藏剑再次睡下后睁开眼。
火堆边上裹着大氅的人这一次睡得并不安稳。火光照耀下他的眼角有一点闪烁的水光。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很伤心的旧事。
天策突然想起跟自己同个营帐的张大力从衣服夹层里看见那一块白绢的时候的表情。
张大力用有一点点颤抖的手把上面的褶皱抚开。
读出上面娟秀的文字,一字字,一声声: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身后缘。
再看着藏剑的时候天策突然觉得其实他是男是女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愿意对他好的人。
不一定是以结姻缘的方式。
天策往火堆里面加了一块木头。
倾过身去给藏剑盖好。
擦掉他眼角处一点水光。
沙场征戍客,命如悬丝线。
感卿此情意,愿结这份缘。
战袍上身暖,知卿应不寒。
待到归来时,护汝一生安
愿卿,不必再梦旧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