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对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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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妍回到呼朋小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卢大壮向来警觉，和董娘子一块披了衣服、操着扁担到大门口去，看见来人是风尘仆仆的谢之妍，十分欢喜。
“是小姐回来了！”董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支使卢大壮朝厨房行去，小姐赶路回来定是乏了的，要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小姐怎不托人带个信儿？我连铺盖都未曾收拾好呢，幸好前几天太阳大，我将春天用的铺盖给拆洗了一遍，都在柜子里，拿出来就能用了……”
二人一同向着卧室走，董娘子是个急性子，想要快些铺好床，推开门就想要踏进去，被谢之妍拉了一把。
“谁！”今夜月明，且董娘子手中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勉强能看见屋里有个人影。
那人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谢之妍看到一双朝思暮想的清亮眸子，高兴地奔了进去：“越小乙！”
董娘子很识趣，安静地将油灯放在一边，走出去的时候还阖上房门，让她们俩好好说说话。
“越小乙，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啊，我猜，你是不是想我了，每天晚上都在屋子里守着？”
屋内只有油灯暗暗的光，越小乙的脸隐在灯光下，看不分明，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似是在探究地望着她。
“我说过要给你做身夏装的，虽然时间赶了些，但好歹是做完了，你试试合不合身呀！如果还不错七夕就穿出去呗。”谢之妍解开肩上的包袱，拿出那身缝了许久的夏装，献宝一样地捧到越小乙面前。也不知是灯光太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越小乙似乎对那件衣服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味地望着谢之妍。
“别跟个木头似的呀，穿穿看嘛。”谢之妍捅了捅越小乙的肩，但她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目光中还凝聚着莫名的情绪。
越小乙这一番表情，让谢之妍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有什么事被她识破了一般。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谢之妍心中一黯，难道是？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是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姜御丞本来就该死！
越小乙的手随意地摸过被谢之妍放在桌上的衣裳，触感软极了，手指略过袖口，熟悉的弧度，是她的名字。看着在微弱灯光下面目不清的谢之妍，越小乙觉得，若是此时不开口，待明日在明亮的光线下看着她充满希冀的脸，自己定是会把话咽回去了的。
“是你杀了姜御丞？是你杀了他！”
听得越小乙一连问了两遍，若是前一遍还是试探性的疑问，后面那遍便是带着些火气的质问了。终究是要跨过这道坎，况且自己先前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不是么？
谢之妍深吸一口气，有些释然的说道：“你到底还是知道了……”
她承认了！
这个疑问像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迫越小乙许久，她本想，以妍妍的性子，就算是她做的，也定是要圆一大通的，可她现在轻轻快快地就承认了，那块压在心口的石头被她毫不费力地挑开，压迫感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感。
真是她做的……
“你为何要杀他！”越小乙知悉了真相，庆幸自己是坐着的，不然她不担保自己能够立稳。她在战场上浴血时从未有过现在的感觉，四肢发麻发冷，头皮发紧，脖子像被人扼住一般，心口十分地闷。
姜御丞是她的父亲，她的师父，她的战友……面前这个人，就是杀姜御丞的凶手！
“因为他该死。”谢之妍静静地回答：“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只杀会害我的人。”
“谢之妍！”越小乙拔高了声调，她的性子向来是随和的，鲜少在喊军令以外的时候大声说话，“如果没有姜御丞，就没有现在的越小乙！”
“哼，如果没有姜御丞，也不会有现在的谢之妍。”谢之妍轻笑。
“他是我的养父，我的恩师，我的战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杀了他之后云淡风轻的说，姜御丞该死……”
越小乙一直放在桌上的紧握的拳头突然提起，不小心扫落了放在桌上的衣服，她低头看地，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些轮廓，想要弯腰去拣，却为着心头的一口气僵住了。
谢之妍只见面前有块黑影轻飘飘地从桌上落下，想来是她赶制许久的衣裳了。心里莫名地觉得委屈，她杀姜御丞的时候根本不认识越小乙，况且姜御丞对她做的那些事，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她本就不是什么贤良的圣母，她是被姜御丞随意践踏的野草，在他身边蛰伏着，等着磨牙吮血反扑回去践踏他人的野草！
她知道越小乙对姜御丞的感情不一般，也不欲为一个死人同越小乙争执，只能说：“我杀了他，也是让他解脱了的。”
越小乙从小在北疆长大，见惯了杀戮与鲜血，但不代表她就是个冷血冷情的人。人的生命是何等地宝贵，为什么会有人在杀了人之后连一丝触动都未有，就像死于刑堂的那些不服从谢之妍的江湖人士……
解脱？！若对于懦弱的人来说，死确实是一种解脱，可姜御丞不是的！想起当年与十哥一同去武州救姜御丞，他们在堆成山的尸体中仔细地翻，一个个地辨认，怕找不到姜御丞，又生怕翻到他的尸体。直到在尸堆下见到靠着生啖尸肉喝血活下来的姜御丞……
这样的他，怎么会觉得死是解脱？
想到这里，越小乙站起身来，脚却不小心踩上了地上的衣服。
“解脱？难道人命对你来说真的是如草芥一般吗？！”往日韦小宝夸张的形容刑堂里的花样刑罚，此时全在越小乙心中过了个遍，姜御丞是否被他们用酷刑折辱？当初被先帝以一城百姓的性命为饵谋害，失了一身血性的洪武将军，在今上的手底下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谢之妍隐隐约约看到越小乙站在衣服上，心里本来有许多软话要说，此刻全咽了回去。
“我早就说过，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带着一身的罪孽，死后定如修罗道受永世之苦，来世不入轮回……所以，杀人杀的多少，有什么区别？”
越小乙的原则很强，自己在铸剑山庄御下的手段她向来不认同，只是对于外人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对上的是姜御丞……
是了，越小乙重情义，所以她为姜御丞不值，但自己为她熬了许多个夜晚，把那么多个日夜的相思一针一线地缝进衣裳里，此刻尽全被她踩在脚下……
“谢之妍，为什么到这时候你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姜御丞不过是被你随手害死的人之中的一个！为什么你在杀了他之后还能安心的同我谈情说爱！你很得意骗过我去么！”她是傻子，一直都是，嘉麟三年被项婴支走，害四千多名同袍死在天权苑，可她就是这么不长进，竟然又再一次的被仇人骗了！
仇人？妍妍是她的仇人么？
“骗你？我充其量只是隐瞒你罢了，你问我的时候，我不是干脆的承认了么。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发生的事情总有被人知道的一天，不过是早晚罢了。”谢之妍努力稳住心绪，不让自己难过的情绪泄露一点儿。
“你是督察院的人罢……我早该想到了……你的心思一向独断狠绝，我早该想到的……”越小乙叹气。
“不，我不是。督察院？呵呵，就凭我身上的谢家血，他们也不敢收我呀，不过我被他们保护了十年倒是真的。那时候还是乾元朝，谢家被满门抄斩，只留下我一个活口，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浣衣局的宫婢身份……宫里的贵人和眼睛真多呀，谁知道会在哪天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十年来，数不清有多少次谋害，若不是督察院护着，我早就死了。”
谢之妍梦呓一般的说着，眼角不住渗下泪来：“多少人觊觎着谢家的宝物，多少人想要利用我之后鸟尽弓藏，我父亲的至交，位高权重的姜叔叔，就是这么一个人呐……”
“不！姜御丞不是那样的人！”越小乙此时心中已有动摇，她是知道的，姜御丞在武州一役之后变得阴鸷可怕，但在她心中，姜御丞永远是那个赤胆忠心的洪武将军。
“是么？我在督察院的引导下，杀了袁家公子，顺水推舟地投靠了侯爷，侯爷很「宠」我，将我纳为淮安侯府的第十九姬”，谢之妍想要对上越小乙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目光早就已经偏开，心中又酸又苦：“侯府的日子比宫里轻松，没有每天洗不完的衣服，也不用看嬷嬷和姑姑们的脸色，只用给他的幕僚唱曲儿，哪位大人心情好了，便上去敬一杯……”
屋里光线实在昏暗，看不清越小乙脸上的表情，谢之妍本来就比越小乙高一些，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觉得不可思议么？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顶天立地的征北大都督姜御丞，竟然连故友之女都要染指，这般情分都不念……”
什么？！越小乙脑子一麻，她虽没有过分的贞洁观，认为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妍妍在侯府时年纪那般小……
“不信么？”谢之妍笑道：“我原也是不信的，可他偏偏就用这样的方式抹灭了我作为世家女的骄傲！”
是了，诗书传家的谢氏女，委身为人姬妾不说，且对方还是自己父亲的故友……
“越小乙，若是易地而处，你可会恨？”谢之妍强将越小乙的肩膀扳过来，“你遇见的，是顶天立地的洪武将军，而那个肆意凌虐我的，是注定不得好死的淮安侯姜御丞！”
“姜御丞是我亲手用铁链勒死的！他死前说，仁武将军越小乙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英雄；而我，是淮安侯的姬妾，得了他的真传，手里心里，写的都是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对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