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祈风教主

3、往事

　　几个月后，小酒馆。
　　原本就清冷的酒馆现在只剩下三个客人，一张桌上坐着的是三大家族的世子们和乐伎无忧。
　　这几个月里，他们几乎日日都要在这里从黎明坐到深夜。第都有名的花花公子偏要缠着一个小乐伎，要她讲那些江湖上的事。
　　讲她的出身，怎么认识了那个那个怪脾气的师傅，她如何当上了玉刀客。
　　却很有默契的回避了问她为何叛出了师门。
　　少爷们手中杯里盛的也从上好的碧回春变成了五钱一壶的烧刀子。
　　为什么？因为玉无忧不会泡茶，便是会泡，她也懒得泡。
　　她的那些江湖故事，就和她的烧刀子、她的人一起闯进了这些帝都樊笼里少爷们的世界，那么清新，扑面一阵忘忧花香。
　　“喂易风，你天天待在这小酒馆里，少了你的光顾，笑千楼客要开不下去了。“蓝祈笑着一掌拍在易风身上”你那个花魁千千听说最近很是寂寞啊。”
　　这两个少爷都是百花从中过的主，帝都最大的青楼笑千楼更是把他们奉为座上客，他们捧红的两个姑娘便是帝都的两大花魁。
　　“那你不是也没有去找殷殷吗？”易风迅速的反驳并且伸手捂住蓝祈的嘴“不准再给我乱说。”
　　易风抬眼偷望无忧，发现她在走神，心里半是松气半是失落。
　　这样的人，不能让帝都的泥脏了她。
　　“骗人！”回过神来的玉无忧猛然抬手狠狠用杯盖砸在蓝祈的脑袋上，那一下就是实打实的砸过去，直砸得半点武没习过的蓝祈龇牙咧嘴。
　　“那么凶的女人，跟你在一起的人肯定都没好日子过。”蓝祈揉着被砸疼的脑袋，突然仿佛灵光一现般，问“无忧，你生气了啊，为什么？”
　　玲珑剔透的脸上带着坏笑，玉骨折扇“啪”的撑开遮住半张脸，露着漆黑的眼眸“你不想相信阿风有那个旧知己啊？”
　　易风脸上一红刚要动手，无忧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当然不相信，我的好姐妹千千那种又温柔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阿风这种花心大傻瓜有关系！”
　　瞪得圆圆的眼睛，义愤填膺的语气。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一片寂静。
　　终于还是蓝祈撑不住先笑了起来“哈哈哈，听见没有，花心大傻瓜。”
　　“你••••••”这个被称作花心大傻瓜的易家大少一张玉面氲得透红，笔挺的鼻翼微微抽动，“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花魁娘子柳千千，一舞动帝都的柳千千，韶华正盛时为他守身如玉，每天着着繁色的花裙，精心打扮倚在楼筑旁等的，也不过就是他易风踏进笑千楼抬眸的那一笑罢了。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易大公子到了玉无忧这里来就一钱不值了。
　　“骗你的啦。”看着易风又急又气又说不出话的表情，无忧也是忍不住噗得笑了出来，一口小白牙闪闪发亮，还不忘加上一句“不要急嘛，花心大傻瓜。”
　　说完踢踢身旁伏在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蓝祈“是吧小祈？”
　　“哈哈。”蓝祈用更大的笑声回应她。
　　“眼见两个伏在桌上大笑的损友，易风只有向洛无辞求救”无辞，你不会也这么觉得吧？”
　　无忧的笑，就滞了一滞。
　　同样的共进共出，同样的从黎明坐到深夜，同样的一壶烧刀子，无忧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洛无辞与这里、与她，是格格不入的。
　　那种锦服华饰、容颜如玉的世家公子的清冷，无忧恐怕一辈子都触及不了。
　　她偶尔撞上那个冰冷的眸子，仍是如初见时一般陌生，连她这样大方的女子都手足无措，立马把视线移开。
　　洛无辞低头抿一口酒，眉宇间闪过轻微痛苦的神色。
　　他不爱喝酒。
　　玉无忧看见那种神色，默默告诉自己。
　　他也不爱喝劣等的茶。
　　玉无忧也还记得洛无辞初来时抿那口劣质茶沫时也是这种神色。
　　“你自己问玉姑娘吧。”
　　淡淡的口气，好像这里所有的事情，笑也好，闹也好，全都与他洛三少爷无关。
　　他还叫她玉姑娘，就好像无忧只敢叫他洛三少爷一样。
　　她喊易风叫阿风，喊蓝祈叫小祈，却连喊他一声洛无辞都不敢。
　　她活这么大，快剑江湖，无拘无束，却在这个男子身旁相形见绌。
　　察觉到她神色里的异样，蓝祈一拍无忧的头“别管他，他就是这样。”
　　眼神里却不是不耐和厌恶，只有满满的悲悯。
　　从两个花花少爷眼里同时升起的悲悯，一扫眼眸里过尽的浮华，是繁花落尽时才有的哀伤。
　　无忧就是在这样的机会里，知道了洛无辞的过去。
　　“无辞二十岁的时候想要娶乐家的四小姐乐碧，结果乐大公子立刻下令囚禁了自己的亲妹妹，乐碧已经二十二岁的年纪，至今未嫁。”
　　二十二岁，正经人家的女儿早就结婚生子。
　　五年里，洛无辞毅然放弃了打理家族事务，一心习武。
　　整个人，慢慢沉寂下去了。
　　那也是依旧白皙修长的指，曾为乐碧放弃无数盈盈美人腰、明铛玉石，在这腐烂的帝都里，清越卓绝的就像一朵破冰而出的雪莲一样。
　　这样的手又在五年里，为她执起了剑。
　　成了帝都世家子弟里，唯一习武的公子。
　　现在，那种深不见底、喜怒不现的眸，却因蓝祈这浅浅一句话泛起波澜。
　　“停止。”他的手握上杯盏，依旧是帝都贵族特有的矜持和冷漠，杯上却有了条条裂纹。
　　像一把寒石磨亮的剑，只泛着冷光。
　　“为什么乐大公子不肯嫁妹妹啊？”无忧却无法因洛无辞的冰冷而停止。
　　乐碧，乐碧！
　　“笨，乐家是被我们三大家族联手打压下去的好不好，乐大公子那么阴沉的人，找到机会不打击我们才怪。”只要是无忧问的问题，易风没有不答的，哪怕蓝祈都已经乖乖闭嘴“只有无辞那么傻，还在苦等，难道要等到死才甘心吗？”
　　剑光拖着滞影就那么笔直得从桌底一道弧线划向易风的脖颈，洛无辞完全失控的声音怒吼“我说停止，你听不见吗？”
　　那是他唯一的痛处，谁提起，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噹——”无忧举杯革去了那一剑。
　　尽管杯到中途她就察觉到那一剑只会擦着易风的脖颈划过，一丝一毫都不会伤到他。
　　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狠狠去撞洛无辞那把为乐碧握起的剑，恨不得用手去撞，用心去撞，撞碎才好。
　　连易风和蓝祈走，她都没有顾及。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为什么会心痛呢？
　　“弹筝。”
　　澄澈的声音猛地将她拉了回来。
　　洛无辞没走！
　　他扬腕灌下一杯烧刀子，眉宇间别样的痛苦。
　　尔后那样如玉的容颜伏在宽大的锦袖上，久久不曾抬起。
　　“我只会《塞上烟》，你要不要听？”
　　她才学的曲子，总共弹过三遍。
　　“弹。”声音自锦袖里透出。
　　无忧竟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个伤心至极的男子揽入怀中，温言劝慰。
　　但她毕竟不是那样柔情似水的女子，她所学过的停止人痛苦的方法，便是杀了他。
　　她只是答“好的我弹，我马上弹。”
　　原来她玉刀客也能对一个男人唯唯诺诺到这样的地步。
　　她坐在台上，克意平复自己的情绪，一下一下拨着筝弦，断断续续。
　　该死，好不容易练熟的曲子，又忘了。
　　“别弹了。”洛无辞拂袖而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不要糟蹋了乐碧最喜欢的曲子。”
　　三个人和无忧在酒馆里的偶遇，实际上就是洛无辞循着《塞上烟》来的。
　　尽管是与乐家大宅里的四小姐完全不同的人，洛三少爷也以最大的耐性在这小酒馆里坐了一个月。
　　连洛无辞都离去的时候，无忧才狠狠地跌坐到地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师父••••••师父”空茫的眸仰望着天边“我以为，只有你能让我这么伤心。”
　　门后一袭水色狩衣投下的长长身影，静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