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梵洛

1、初见

　　后梁都城，钟楼响过酉时钟声，不紧不慢，分外凝重。天际，隐隐墨蓝暮色，红霞层云将城内景致照耀得瑰美迤逦。
　　街边已鲜少有人出没，人全是了灯会，小贩们也赶着收拾东西回家。偶尔路过的巡逻侍卫，三三两两，笑语连连。正赶着上元节，虽是被编来巡街，大伙的脸上却还是喜气洋洋的。搓着手，怀里温着刚在酒馆里烫好的酒，就这样聊上了。
　　“参领，一会咱们晃去刘将军门口张望张望可好，听说大将军打了胜仗，活捉了晋王世子李存勖，今儿在开庆功宴，可热闹了。”说话的是个小卒，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也才刚弱冠的年纪，边呵着气暖手，边堆笑试探着前头的参领。
　　回应他的是一记朗笑，一身甲胄的参领挺直着腰板，笑声连带着让那满脸的落腮胡也跟着颤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上头有命令，今晚咱们就是要去将军府办事的，就怕你小子一会叫苦连连！”
　　“真的吗？怎么会苦，听说大将军请了最好的戏班子，这样的上元节才算过得舒心。”
　　寒气扑面而来，参领没急着回答，猛灌了口酒，去了寒气，才搭上那小卒的肩，笑道：“这要是没出什么事倒还好，不过也该是能把人冻的半死，咱们哪有机会进将军府，就只能侯在门外；若要是出个什么事，你我还能不能过明年的上元节还成问题，还看戏呢，趁早收了这心，咱们是刀口上捡命的人，哪有这福。”
　　闻言后，不止那个小卒，身后一堆人都收起了笑意。参领的话直刺了要害，即便是埋头耕耘的佃农，都能瞧出天下乱了，大唐摇摇欲坠了，各地诸侯国渐起，别瞧着眼下平静如水，这风雨来起来可都没个预兆。
　　之后的气氛有些紧张，大伙虽还是笑着的，笑容里多半是苦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间，很快就到了将军府，这群人还没等得及听听刘将军府里的热闹。就瞧见里头一窝蜂的涌出一堆侍卫，黑压压的甲胄，举步间不断作响，扰得人心紧张。
　　“林参领，怎么才到，俸禄就养你们这些闲人吗！”参领不过是愣了须臾，就迎来了劈头大骂，来人正是刘大将军身旁的副将，功勋也了得：“还愣什么，赶快带着人去前头堵人啊！”
　　“是是。”刚才还飒爽英姿的参领，此刻软了，频频点头。正要带人离去，转念一想不对，尴尬着垂下眸，咕哝了句：“副将要小的堵什么人？”
　　“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还有那个助他逃走的奸细，通通给刘将军活捉了！”
　　副将显然已经怒极攻心了，想是刚挨了刘彟将军的骂，这会跑来下头出气呢，口气里满是不耐。参领那干人闻言后，脸色皆一白，额头抑制不住的沁出薄汗，怯弱了句：“可是副将，小的没见过李嗣源……”
　　“见了可疑的人就抓！”
　　这回他们不敢犹豫，也不敢再逗留发问了，赶紧着往将军府后头奔去。晋王世子被抓了，李嗣源定该是来营救的。
　　说起他也莫怪那群平日里自诩英勇的将士们都变了脸色，这李嗣源横扫四方，但凡他领兵，还从未有败绩。就算跟唐朝廷对抗，还真没人愿意和他交兵的。即便是没闻过他的面，这盛名在外，依旧让人胆寒。
　　脚步声渐渐远离，将军府不远处的竹林一阵摇曳。凛冽寒风吹得虚竹“沙沙”作响，皓月已现，银色柔光泄下，照着眼前那正四下警惕着的黑衣男子。他蹲着身，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白皙清秀的面容，有一般男儿没有的俊美。
　　李嗣源蹲在他身旁，就这样赏着他的侧脸，有些不合时宜的恍神了。方才的一阵促跑让这位公子涨红了脸，那模样就像女子染了胭脂似的，娇极了。
　　“李公子快逃吧，尽快出城，怕是刘将军很快就会下令封城的。”见侍卫们暂时还未想到这竹林，黑衣男子松了口气，慌忙催促着李嗣源。
　　“这位公子是将军府的人吧，在下若是逃了，公子怎么办。”李嗣源不想有人为自己冒险，这后梁的刘大将军今儿他算是见识到了，想来断是不会饶了奸细的。
　　“我不打紧，既然敢救你自是有法子自救，李公子就别扭捏了，赶紧走吧，别让我一番苦心白费了。眼下天下大乱，要的正是李公子这般的将才，今日若是活下来，一定要择个好明君，救百姓于水火！”黑衣男子蹙了蹙眉，显然对于他的重情重义有些无奈，不知是该赞还是该叹。
　　犹豫了会，李嗣源重重的点头，刚想起身又蹲了下来，作揖问道：“救命之恩，在下不能忘，公子能否告诉在下名讳？”
　　“我……我姓刘。”
　　“好，刘公子，在下会永远谨记着刘公子今日恩情。若公子不嫌弃，我们就结做异性兄弟，他日一起共辅明主！”说着，他伸出手，等着对方交握。
　　眼见时间不能拖，随时都会出了大纰漏，黑衣男子也没闲情拒绝。索性伸出手，豪爽帅气的与之交握，微微淡笑。
　　仅是一笑，仿佛连皎洁月色都被黯淡下了。李嗣源又一次错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撩起长袍下摆，猛用力扯下一方断玉，硬塞入那人手中：“此玉与在下身上这方原是一对的，如今相赠，就当作是结义之盟。”
　　“嗯！”男子没有犹豫，握紧手心温玉，莞尔浅笑。
　　李嗣源深觉自己择玉相赠是择对了，眼前这人真是温润如玉，却又不失男儿大气，他转身，回眸欣赏的一笑，“没想刘将军府上还有刘公子这样的人，在下昨日见了大将军虽是南征北战，度量却小，不足成大事。那刘府女眷流云姑娘更是不安于室，来信邀在下月下相见，刘公子当真是出淤泥不染。”
　　说着，李嗣源皱紧眉头，眼风扫出厌恶。又想起了昨日傍晚的那封信，流云与他不过是在昨日午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就来信相邀。李嗣源不是看不起女子的人，可他着实瞧不起这样随意的女子。
　　“李公子误会了，流云她……”
　　“竹林里有人！”
　　男子的话才到一半，便被侍卫们的吼声给堵了回去。瞬间，他眉头一紧，知道如今不是解释的时候，往后若是真有机会再见，再说也不迟；倘若没有，也罢了。
　　想着，他手肘用尽全力将李嗣源推入竹林深处。自己穿上斗篷，覆上斗笠，一咬牙就往外头冲，脚步极快，甚是灵活，侍卫们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李嗣源知道自己是暂时安全了，隐在黑暗处，他睨着那道看起来不似正常男子该有的身形，拧紧了眉，那个刘公子好瘦弱。担心萦绕在心头，他向前迈了几步，险些就想出去送死，转念想到刘公子方才的话，闭了闭眼，狠下心转身迅速奔离了。
　　暗中却下了决定，他日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还了今日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