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血》韩二二

11、血染瑶池

　　黑暗中宁谧又寂静.
　　这是她来到密深的第十天，没有空气，也再没看到任何人.仙界的最深层，犹如地狱.她以为她会反抗，却看见自己出奇的平静.多久没感到这样的滋味了？看着自己自得其乐的沉沦又忍不住挣扎着爬起来，回身早已是沧海桑田，如六界只有她一人，快乐又惶恐，自得又害怕.
　　奕血睁着眼睛看着前方，她觉的和闭上已经没有分别，心跳声陪伴着自己，她再次感受着在黑暗中的自由.
　　男子站在密深外缘往里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轻轻地叹息声.上前伸出手摸到密深的结界，无声，却让里面的人回过了头.
　　“是谁？”
　　男子浑身一震，放下手来“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欧阳？”
　　“是我.”
　　奕血手指动了动“你怎么会来？而且封住了仙息？”欧阳髀升点头，突然想起她看不见，忙说“我来了，不想被人发现，你还好吗？”
　　“正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还没死.”
　　欧阳髀升见奕血说的轻松，心中一宽“你放心，不会有事，只要你明日向娘娘认错，娘娘会放了你.”奕血沉默，他们都看出了她犯的错，只有她是傻子，真的错了吗？
　　一片安静，一片死寂，两人在结界两端静静的对立.
　　“柔琳......她还好吗？”欧阳髀升一愣“她在禁仙室.”
　　奕血的心控制不住的滑落，终究还是连累了她.
　　“你回去吧.”
　　欧阳髀升没想到她会让自己走，可是如果被外面的人发现，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我走了.”
　　“明日就是奕血去瑶池的日子，你准时去密深把她放出来，要用最耻辱的方式展示在瑶池的所有人面前.”
　　异剑疑惑的看向身边的女子，她和奕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这么恨她.
　　“一定要这样吗？”
　　缨络麒本是期待的神色猛地停顿，眼中划过狠厉，向异剑笑道“不然呢？还是等她翻身后反击我？这是个好机会，我不可能放弃，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继续升仙，就必须听我的，不帮我，我还会找别人，我和你也就到此结束.”
　　异剑看着她笑眯眯的脸，一股寒气直往背上涌，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你放心好了，没有问题.”
　　缨络麒挨近异剑，把手搭在他肩上，朝他吐口气，异剑顿时觉得有无数虫子在脸上爬，奇痒难耐.
　　“我也是没有办法，既然找到你，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异剑依旧低着头“嗯，我明白.”
　　不知道欧阳髀升什么时候走的，好像过了很久，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不知道，恍惚听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细碎的声音.
　　奕血皱了皱眉，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大，震动天地，然后消于无声.突兀陌生的男音在身边响起“跟我去见娘娘.”黑暗中奕血看不见一根根线从那人手中伸出，缓缓站了起来，栓仙链在脚下发出闷闷沉重，精链和地面碰撞，分外刺耳.奕血感觉有无数细线缠绕着自己，那人向前走一步，用力扯手中的线，奕血踉跄着跟在他身后，仙力完全使不出来，像被拉住的木偶来来回回.
　　几曾何时，她这样被对待过，狼狈的乞丐，牢狱的逃囚，一步又一步.
　　走出密深，光明一点点扩大，奕血眯起眼睛，习惯了黑暗突然地亮光让她不适应.那人驾云向上飞去，她被拽在半空，栓仙链互相摩擦，回声空洞闷雷，如一场即将要下的雨.
　　借着光，她看清了一切.
　　细细银线不规则的紧锁住肩膀至脚跟，只剩头可以活动.真可笑啊，难道担心她会跑吗？奕血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觉得熟悉，灰色仙甲披身，高大武功，动作有练.
　　是异剑.
　　远处依然云卷云舒，和她当初离开仙界时的一摸一样，只是心境处境早已不同，熟悉的仙界路，她走她的上仙路.速度并不快，甚至能感到轻柔的风抚摸脸颊.奕血低下头，云下飞逝的山河、极地、群山、东海，以及昆仑山被撇在身后，已知的，未知的像一幅巨大的美图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她其实从未见过.
　　云越来越稀薄，高贵华丽的瑶池浮现在视野，骄傲的坐落在所有仙宫的中央，不可一世.
　　异剑拽住手中的线迅速向下降，奕血被所有在下面的力量拖住，一同向下降，片刻已到瑶池长廊.
　　异剑走一步，她走一步，只有栓仙链在空中响起.两旁是无数的仙界各族，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同情，有不屑，有嘲笑.欧阳髀升站在最里边，看着异剑身后的奕血，忍不住别过头去.
　　异剑停下来回身轻轻一抽，银锁应声而落重新回到手中，又再次转身跪下“娘娘，罪仙奕血已经带到.”
　　金台上毫无感情的冰冷传来“下去.”
　　“是.”异剑站起来，退到了一旁，不知为何，他不敢去看奕血.
　　“奕血，身为上仙，身藏劫乱，导致劫乱兽逃出回到魔族，这是仙界无法补救的损失，你可知罪？”众人无一出声，只能感受到王母隐忍的怒气和压抑的空气.
　　奕血紧盯着前面的金台，淡淡的说“我没有错.”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能公然反抗王母的，她是第二个.欧阳髀升被惊住，她怎么可以这样说？
　　王母感到怒气冲天，胸口起伏，奕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在她眼中，胆敢违背她，一手身教出来的人应该万忠于仙界，而不是背叛她的逆仙.
　　“上一次仙魔大战，你为仙界尽过功劳，如果你今日认罪，我可饶过你.”
　　奕血心头苦笑，认罪又如何？随身为上仙她认罪，随心她的错在哪里？“我做了我应该做的，无罪为何认罪？”欧阳髀升心惊着急，她这是把自己逼上绝路.鸦雀无声，仙界如同不存在，在场之人屏住呼吸，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王母脸色发红发紫，琉璃九宝频繁晃动，手指奕血轻轻颤抖“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不要以为仙界没有了你会改变什么，你只是我的一枚棋子，现在已是弃子，我不会留残缺无用之人，既然你的仙力已失大半，你的另一半也不必留了.”
　　缨络麒在一旁看着，快意无法言语“奕血，都是你自找的，这就是报应.”
　　奕血微微移动脚步，宽长的栓仙链轻微作响，低头跪在栓仙链上面“谢娘娘成全.”
　　欧阳髀升眉头紧锁，咬牙看着奕血，她为什么这么傻？娘娘只需要一个台阶，她明知道却偏偏不给，失去仙力她就是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仙了.欧阳髀升走出仙群与奕血同跪“娘娘，奕血只是仙体受损，加之在密深神智模糊，这不是她的本意.”
　　“欧阳.”听见旁边的人轻轻唤他，欧阳髀升偏过头，微笑如她，残忍如她“我很清醒，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是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欧阳髀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他不懂她，却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今日此情此景，如果她肯妥协，不会到了现在这样.奕血闭上眼睛，这是千万年她做的唯一对得起自己的事情.
　　“师父！师父！”
　　涓容允和萝火高声大喊，因为进不去瑶池，只有拼命呼喊，两人小脸憋的通红，声音沙哑却依然不停，青鸾站在旁边痛苦的喃喃“上仙......”
　　奕血猛的睁开眼回头望，是她们，她最重要的人.
　　萝火做事总是毛手毛脚，悟性很慢，教过她最简单的都会温习好久，这次渡劫她能过得去吗？
　　涓容允聪明，一点即通，处事稳重，让她放心.
　　青鸾，因为看出了她对仙器与生俱来的天份，让她去柔琳宫中，她会不会怨恨她？
　　缨络麒烦躁不悦，好戏正演，她可不想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蝼蚁破坏这美好的一天.
　　“娘娘，外面有不知死活的宫人在干扰，我去让她们闭嘴，让娘娘安心.”王母脸色依旧铁青，说不出话只是点头.缨络麒领命转去，奕血看着她的身影痛苦迷茫，她不是一个好上仙，更不是一个好师父，想保护的人却在不停伤害，是她残缺无用.
　　萝火、涓容允看见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欣喜地叫道“师父！”青鸾眼中含着激动，是上仙......
　　那人冷笑“你们的师父早已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你们？滚回你们的地方，奕血的徒弟只配做宫人.”
　　三人看清那人是缨络麒，青鸾默不作声，刚燃起的希望又要破灭吗？涓容允感觉有一股火直往脑上冲，上前一步“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师父宫里的任何一只蚂蚁都要比你尊贵一万倍！！！”
　　缨络麒冷哼，真是反了，奕血狂妄无法，教导出来的徒弟也是如出一辙，不知天高地厚.
　　“看来你们的日子过的太悠闲，应该让你们尝尝死的滋味！”
　　萝火和涓容允头仰的像两只不服输的斗鸡，狠瞪着缨络麒.缨络麒刚要抬起手却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放了她们.”缨络麒暗惊，难道娘娘要绕过她们？那奕血岂不是......不甘心的放下手“今日放你们走，是娘娘慈悲饶你们贱命，识趣赶紧走.”说完就消失在她们眼前.
　　涓容允渐渐平静“我们走吧.”萝火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师父，不要离开我们......”青鸾蜷缩在一边默默流泪.
　　“我们的师父是六界最好的师父，她不会扔下我们不管，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奕血宫，让师父不为我们挂心.”
　　涓容允坚定的看向布满金光的瑶池，是吗？师父......
　　缨络麒化身回到瑶池里内，恭谨自若“娘娘，她们已经离开了.”
　　“嗯，下去吧.”“是，娘娘.”
　　“奕血，你知道怎么做，不需要我说了吧？”奕血平静的淡笑，眉间淡红花瓣似鲜艳彩虹“多谢娘娘恩情.”欧阳髀升依旧跪在奕血旁边，慌张无奈“娘娘，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我担保不会再犯.”
　　“欧阳髀升.”王母的声音严责不庸质疑“你凭什么为她做担保？一而再再而三为她求情，是否对她情动？”
　　欧阳髀升迅速惊住，心中急速跳动，惊慌失措的本身，汗津的双手出卖了他.暗自呼气“绝无此意，上仙动情是仙界大忌，只是出于可怜，同为上仙也理应如此.”王母疑心稍少，可是仍在心中未消“既然这样，你退到一边.”欧阳髀升如临大赦，放下心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谢娘娘.”没再看奕血一眼，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许多年后，当欧阳髀升再次想起这一幕时，犹如一条透明的绳狠狠勒他的脖子，悔恨锥心.
　　无数诛仙针在瑶池上空盘旋，远处依旧是云舒明媚.
　　王母抬手往下一挥，诛仙针如雨点纷纷落下.
　　奕血好似在梦中，诛仙针刺破她温柔的梦，赐予华丽的疼痛.诛仙针刺入奕血的手臂、后背、脚踝、肩膀、前身，以及她美丽的脸.
　　真疼啊，魂魄在撕扯，灵魂在翻滚，意识在流失.
　　血液从针眼迅速流了出来，燃尽了一方蓝色，汇成红河，血肉模糊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样，一股血流从她尖瘦优美的下巴滑下浸湿了她洁白的脖颈.奕血想睁开眼，眼皮却粘稠着不能动，微张开嘴，一股铁腥味立刻弥漫着她的口腔，是她的血啊.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尝到自己的血，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血腥味在瑶池弥漫开来，像菜的香气.
　　众人纷纷深吸，骚动与渴望的脸被暴露的无疑，欧阳髀升低着头，看不见却能在脑海里想象着奕血的样子，血味让他发狂，尽管他已经在控制，体内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
　　缨络麒双手抱在胸前，眼中尽是笑意，她多久没这样高兴了？诛仙针下，不死也是废人，她不用再惧怕她的仙力，为所欲为，她的快乐只有她能给.
　　就在她享受在其中时，瑶池四周突变云色，飓风千军万马迎面而来，众人勉强站定眯着眼睛.
　　朦胧中只看见一个男影迅速出现，弯腰抱起浑身是血的女人，栓仙链在风中轻盈飘起.
　　风慢慢变小逐渐归于平静，再看时地上已经没有奕血的身影，只留下如一汪池水的未干血液和空中继续飘散的血香.
　　“钵铭！！”王母再也没有平时的运筹帷幄，从金台站起，声线已失控“给我去追，上至仙界，下至地狱，踏平逆辕角，魂飞魄散也要给我找回来！这六界还没有我控制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