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灏》左左

35、反醒

　　他说他从没对女生动心，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他真与我们这些时时蠢蠢欲动的男生不同，达到了心静如水的境界，但气氛却相当沉重压抑，使我想到他对女生无动于衷只能是负面的信息，并且意在未尽之言。真是逼着人接受他性取向有异。我是被震住了，走完了剩下的两千米多路才确立起这个事实。
　　老实说回到寝室震惊消散后的第一感觉是很有趣，这应该是正常人的感觉吧。与那些乌泱泱的男生们多么不同，他果然是与众不同！接着是疑惑“那他对哪个男生动心？”没见他和谁密切接触，吴思杰？似乎不可能；他们隔壁寝室的某某某，他曾说过此人漂亮，但好像也不太可能；要说没提过的，更不可能。从种种迹象，想来想去最可能是我！不由得心惊。但转念想我也不可能——我没见他有什么表示。也许他现在并没有钟意于哪个人……又激动又好奇，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静下心才开始自责，他把这个透露给我，对我是信任，想立刻打电话约他出来和他深谈一次，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感情的事相信自己感觉是最好的。他的专注的眼神，大学初见时他的失态，他的羞怯的目光，他上学期突然地阴晴不定……这些现在看来突然洞若观火……
　　整整一天，还在纠缠于他有意于谁的问题，丢不掉的问题，惊讶地发现如果他有意于任何一个男生，我都酸溜溜的。本来知道，我就是希望别人都看重我，喜欢我，也不至于此；朋友间有亲疏远近，产生的嫉妒也不至于此。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喜欢女生就罢了，若喜欢男生，就应该是我才不枉我对他另眼相看，虽然我也只是在朋友的层面上对他另眼相看。
　　我那时对同性恋还比较模糊，从小说中得来一鳞半爪，玩笑说高建成的苗头。要说起来主要是新奇。我所接受的教育是：同性恋和异性恋没有本质的区别，同性恋是正常，不可改变的，与疾病、道德无关。所以对它既不轻视也不厌恶，因它不被社会接受还很同情。对它带来的痛苦还没多考虑。我还接受了这样的观点：世上绝对的异性恋和绝对的同性恋都不多，处于中间阶段的人很多；人都有同性恋的潜质，有条件就可发展成同性恋。
　　两天自习没见到他，我就感觉到他有意躲我，肯定的意思又进一层，心里有意不去想，不敢想，但有种微醺微醉的感觉。突然想到要如何面对他，又大费踌躇。至此为止，我对他没有友谊之外的想法，试想把他搂在怀里，心里立即一阵恶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大学第一次见到时不也搂过吗？已不记得何种感觉了。但这也不足为凭。话说在有的两人，朋友和恋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而有的只隔一层纸，我和他之间还真不好说，毕竟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但归根到底，我对他什么感情，怎么说也不到恋爱的程度，但若拒绝就此断绝往来，则绝不可能。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是最好，前进和后退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怎么办？我对和女生恋爱没有经验，想像中也就是一起自习吃饭看电影，和他不也可以？并且找一个女生也未必有和他轻松自在。至于肌肤之亲，高建成由实践经验说过：非得试了才知，想象是靠不住的。第二天早晨起来又一想，他并没有要我作什么答复啊，我在多余想什么呢？再往上推，他真的确凿无疑就是喜欢我吗？他也没有亲口承认呀！
　　但在自习室仍然碰不到他，我该去找他吗？该谈什么我还茫无头绪呢。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未免不够意思。想到到第五天，我决定约他去自习，不和他正面谈，但准备给他“我会试着喜欢你”的信息。但还是不自觉地往后推着，又拖一天，突然想到也许还有一个可能，我这样躲避，他会误以为我知道了他的事拒绝他，甚至厌恶他，这是万万不可的。刚好李维刚请客，赶紧给他打电话约他。
　　相见时远没有出现我担心的情形，一切再自然不过了，原来不再提及也正是他希望的。不必冒失去朋友的风险，不必面对未知的可能，把握现在的快乐就好。
　　但是这是一个分界线，我再也回不到坦然面对他的时光了。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它就在那里，时时提醒着我，对他的言行领会更深一层的意思。经过艰难的适应之后，我竟然能安然接受下来了。我以前倒没有想到。
　　所以我的生日我特意留着和他一起过，岂料此人竟然不知！一直等到晚饭时间我才绝望。看来世上两人发展亲密的关系，并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顺畅，毕竟是两个原不相干的人。这对我也是一个教训。本来准备一个人过，想想到底心有不甘。把他叫来问，他不记得任何人的生日，可作为一个借口？只要对他有足够感情，这就可作为一个充分的理由。我正处在可接受可不接受之间。
　　我为他所惑，如果戴着情*色的眼镜来看他，他正常的举止中时时流露出的情感的成分就散发着天然的魅惑，或许只对我有效，但我忠实地接收到了。还有，那个漫长的夏季，游泳池里，到处都是炫目的阳光和水花，池边槐树的浓荫染绿了他大片裸*露的皮肤，他的皮肤上有清凉的生机，那生机是我焦渴的嘴唇长久以来寻觅的……
　　一定会走到那一步的，这时我确信，就像我确信大二即将到来一样。难道他还毫无觉察？
　　我不会借酒装疯之类，因为他是一个太认真的人，大概不会应对以半推半就的把戏。（而我现在想来，即使将这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也是不可原谅的行为！）当时，我就是还有这一点自觉。但我对爱情的认识实在有限，和大多数同龄男生一样，我混淆了情和欲的界限，理应受到惩罚。第一次情*欲的满足带来的是空虚，脑子空白的很大的空虚；在空虚中本能地生出厌恶，转为羞耻和恐惧，转为后悔和憎恨。然后它们混在一起，令人无措，令人发狂。虽然我模糊地相信它们不会长久，但当时人却被完全控制，无法行动。想和他说说，但对他的憎恨阻止了我开口。他看起来好像没有我的不适，这些注定短暂且没有影响力的感觉，他从来不会让它们打扰到他吧。仿佛是只对我的惩罚，一定的。也许欲如果不是由爱而生，它就与人性相悖，你侮辱了你天性中的纯洁，它就要来报复，在欲实现时，它就会反过来噬咬你吧。
　　一天足够它们产生又消散，第二天是它们离开后的空白，我知道我该有所表示，但我只等着，不想努力，好像是我对自己、对他的惩罚。第三天，最大限度地恢复了正常状态……
　　如果我对他说：“来，我们玩玩吧。”这就最真实、最直接地表达了我对和他之间性的态度，但我不能说这种话。如果我和他讨论性在人类之间除了传宗接代之外的功能，我们定然有极大的分歧：他肯定认为主要是表情达意，而我则相信主要是愉悦自己的身体。我曾经开过头，但立即预见了接下来的争执，甚至轩然大波。我在这上有点怕他，主要是怕伤害他。也许是因为心虚有愧，所以格外要表现出温柔体贴的假像。
　　最初我所得到的当然远远大于失去的，但经过一年多，得失就需再作考量：身体的愉悦度是缓慢下行的，而压抑带来的不适却是缓慢上升的。还有另一个压力：和他的这种关系比我想象中持续得更长久、更稳固，让我害怕了，我害怕我偏离正常人生轨道太久了会回不去。我的人生规划中不是这样的生活。
　　就是这时，我遇见了曹佳颖，一个笑声清脆婉转，肌肤散发着幽香，身体轻盈柔软的女性，我更希望体验一下这个种类的魅力，简而言之我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了，对于我，这也是正常。并不是她有精神上的吸引力，并不是我不再喜欢王艺宁。
　　我离开了王艺宁，纵然对他有万般不舍，也没有阻止我的行动，就是这样。
　　从六月我正式成为曹佳颖的男朋友，到第二年三月有意与她疏远，短短八个月我走完了对一个女孩儿从迷恋到逃避的过程，而在这期间没发生大变故，双方间没发生大矛盾。现实生活中这样失败的恋爱可能不少，你能找到两人间各种不适合的地方，我也可以说曹佳颖处之无味：不够聪明、不够风趣、不够体贴、不够爱我，但只有我事后明白：我没有真正投入进去才是失败的主要原因。
　　最初和曹佳颖在一起，我不仅忠实地履行着男朋友的义务，还自觉不自觉地要为她实现女孩对恋人的一切幻想。我的努力使我们很快进入热恋状态：我总是和她黏在一起卿卿我我；我陪她吃饭聊天逛街看电影，处处留心照顾她；送她花、零食、衣物，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曹佳颖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也许没有杨心悦远观的那份高洁优雅，但也像千千万万个平凡的女孩那样自然美丽，是我激发了她在两性关系中过高的期望，培养了她对情感物质化的喜好，然后再因此嫌弃她。从她身上，我揭去了女性朦胧的面纱，发现少年幻想中美妙的爱情原来也不过如此。是我把她变为凡俗，变为那种不必珍视、有理由舍弃的普通人。
　　不像是一场水到渠成的恋爱，更像是一次一丝不苟的实践。我追求了她又放弃了她，她有理由怨恨我。虽然我事前不知事后方悟，但事情已无可更改。
　　重新审视我的情感经历，我看到我是个在爱情上迷误的人。在认识到这些真相后，我甚至不敢面对他们。毕业已在眼前，我没有时间去逃避，也许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但是……好像都来不及了……
　　这一年多来，我多少次回想发生过的事，审视我自己。敢于看清我生命中发生的真实，是所有的前提，只有如此才能清醒地继续我未来的人生。
　　后来，王艺宁说，他从我这里要的始终是真实。他说：因为即使丑陋的真实淘尽了生命的浮华，最后它的力量也能够促使个体的成长；而谎言虽然粉饰了贫弱的生命，却腐蚀着爱情。而我们之间，什么是真实？艺宁说，真实不仅仅就是我在这里呈现的我的丑陋，还有他看到的我的真情。所以真实对于他残酷中也有足以慰藉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