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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一 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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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一天开始陈子灏进入我的生命的呢?也许是从我看到他卷子的那时候吧。
高一结束前的半个月,我们英语就是在不停地做试卷,用两节课做一套,第二天用两节课讲这套,第三天再做下一套,再讲评……,我们三班的英语老师同时也带二班英语,所以当她想知道我们某一套卷子的成绩时,就不把试卷发给本人,给二班的学生一人发一套,他们听讲评时顺便把我们的卷子改了。我们学校每个班七十个人,试卷是考完时每个组长按座位顺序收的,发的时候下班组长再按座位顺序发,所以当我接连两次改到一个叫“陈子灏”的人的卷子时,也不觉得很意外。这些试卷给我留下了印象,字迹很漂亮,一看就是练过字的,可能有了注意写字的习惯后,顺带把英语字母也练了。其次是很难的阅读理解这个人也能做对,可见词汇量很大,但不太难的完形填空有时却做错了,似乎对细节没太在意。这个人的成绩两次都比我好,说明他英语这科有绝对的优势。
我对这个人的试卷留意起来,不相信他能次次比我分数高。后来一次他的卷子没能发到我手里,再后来一次我从隔一个过道的四组同排的同学那儿换来了他的试卷,他那次的分数还是比我高。后来就到期末考试了,可惜我再无缘继续看到这个人的英语试卷了。我想看看他的语文数学试卷,他总有一科差点的。想想在那一片整洁的、漂亮的字迹上打一个大大的叉,会有什么样的快感。我发现这是嫉妒。
但我没有多少闲暇去记着对一个人的嫉妒,在舅舅家的暑假分外漫长和忙碌。我得提醒自己明白一点儿:舅舅舅妈应该照顾姥姥,但却没有义务收留我,我得让他们觉得收留我是值得的。我在暑假里开始跟姥姥学做饭,希望现在可以给姥姥帮把手,将来还可把做饭这件事接过来。姥姥已快不能胜任做饭了。我在书店买书时随便翻翻烹饪书,觉得复杂异常,可一回到舅舅家实践起来,却发现简单得很。舅舅家的伙食从来简单,舅舅舅妈都不太会做饭,也没时间精力做。姥姥做菜也是粗制滥造,每天炒两三样青菜,做一样荤菜,荤菜也就是炒炒。学了三天,发现最常用的工序是:把油烧热,放进葱姜,再把所有的青菜倒进锅炒炒就行了。其中盐放多少最重要,别的随意。我常在厨房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才能做出一顿饭来,手被切破了两次,但这都是做饭必经的阶段。
我还开始给小超补习功课。是我暑假前主动提出的,不但可以为舅妈省一笔暑假补习费,而且一对一地教,比在补习班学习效果还好些。小学五年级的功课,一个人只要智力正常就能学好。小超是个智力正常的孩子,理解能力、记忆力都没大问题,就是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当他心不在焉时,脑子里就一团浆糊。我每天趁着他能集中注意力的那二十分钟,给他重点讲讲,其余时间就不严格要求他了。
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在厨房忙碌时,小超已经在我的监督下完成了他一天的学习任务,在玩电脑或看电视,姥姥也可以不再为做饭操劳,可以坐下看电视或发呆,我看到我能为他们做些事,感到很欣慰,精力倍增。
暑假结束时,我已经能熟练地炒菜了,小超的成绩也有了提高,连一向不大爱夸我的舅妈(因为小超和我差距太大),也对小超说:“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总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能让自己的生活,让大家的生活过得更好,我是不吝惜我的努力的,看到取得了成绩我就特别高兴。我希望一直到我大学毕业都能这样维持下去。
高二上了一个多月课,有天我经过篮球场,比赛刚刚结束,听到从场内走出的一群人中,有人在叫“陈子灏”,我不自觉地转头去看,就见球场边一个男生答应着迎上前去,从侧面看,他中等个子,穿着浅色衬衫和牛仔裤,普普通通的一个男生而已。而叫他名字的那个男生,却是学校闻名的人物,因为篮球打得好,长得高且帅,被我后排的两个花痴女生起外号叫高帅(其实他叫高建成)。
我们学校虽说是重点高中,但有至少三成学生是靠关系或花几万块钱进来的,他们使我们学校的风气显得格外开放。一人发现了哪个班有帅哥美女,几个男女一起到别人班窗外去看;哪个人和美女帅哥讲了两句话,下课了几个人围着挖小道消息。搞得像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能认清学校的几个花花草草。
高建成是二班的,特招进来的体育生,老爹好像也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官。他无心学习,又在校篮球队,能接触到别班的人,所以交际广,爱吃喝,人缘好,与年轻老师都能打成一片。又有女生缘,将来一定是个在社会上混得开的人。我不能了解这样的人,我的生活中基本接触不到这类人。我不经意地想:陈子灏按成绩应该是我这类专心学习的人,怎么和高建成这类人混在了一起?
高二上学期将近期末那段时间我又情绪低落了,姥姥的病已成定势,医生说确实是老年痴呆症。我们已经不大敢让姥姥出门买菜了,害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其实在家姥姥也已经不大能做事了。姥姥成了一个负担,舅妈似乎不想再让姥姥呆在家里,希望把她送到养老院之类的地方,几次当着我的面议论。我能理解她。舅妈是个普通女人,并不比别的女人更自私。她高中毕业就在外面打工,也能吃苦,也想顾家。但一旦遇到姥姥和我这样的外人了,也想偷懒,也想多占点便宜,这都是人之常情了。我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小城当时还没有什么设施完备的养老院,都是私人办的小养老院。虽然每个月的费用姥姥的工资还承担得起,但这正是因为它简陋,不可能提供更好的照顾。我不希望姥姥在那些地方等死,但我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后来有一天舅舅突然发了很大的脾气,他说姥姥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禁止任何人再提起把姥姥送到养老院的话。我为舅舅的这个决定一直感激他。
我恨我什么都做不了,每到放大周假,我都很焦虑,既害怕回舅舅家面对日益衰弱的姥姥和舅妈对她的嫌弃,又盼着回舅舅家看看姥姥,看看她这两个星期过得怎么样。
有一个星期日傍晚,我从舅舅家回到学校,愁肠百结,抱着一摞书无精打采地去教室,经过篮球场时,听到似乎有人叫我“嗨嗨,那个,王……宁……”我吃惊地抬头四顾时,竟然看到在一小群人中,高建成斜依在篮球架上,向我打招呼呢。
我站住,惊讶于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个出名的人吗?他叫住我,但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交集?
高建成说:“有什么难事呀?这么垂头丧气。”
他的话似乎出于好意的问候,但说出来的口气有点儿轻浮了,我没有回答,警惕地看着他。
他又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罩着你。”
他身边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笑起来。
这群人当我是什么人了,调戏我吗?
我抬腿就走。
他看我要走,急忙又喊:“我们要去吃饭,你吃了吗?给个面子,一起喝酒去……王宁……”
我听他这样说,似乎又有诚意,就又站住,回头对他说:“我不叫王宁,我叫王艺宁。”又说:“谢了。我吃过饭了。”
他看我开口和他说话,就走出人堆,向我走来,还未走近,看我又要走开,就叫,“别急着走哇……”
我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和他们又不熟,怎么可能会和他们一起去喝酒?
这时,他的一个同伴阻止了他,“人家又不认识你,怎么和你一起喝酒?”噢,这堆人里还有一个知道人际交往常识的。
高建成说:“我叫高建成,是二班的。”
我不知不觉地说:“我知道。”
高建成回头对那人说:“你看,他认识我。”
那人扑哧一笑,“知道你的名字就算认识你?”
我看了看说话的那个人,发现他就是陈子灏。他也回望了我一眼,那清亮宁静的眼神,十分少见。
高建成说:“今天喝了酒不就认识了?”
陈子灏说:“算了,别纠缠了,我们走吧。”对我笑笑说:“别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上来拉着高建成的胳膊,把他拉走……高建成嘀嘀咕咕地说:“这么不给面子……”
看他们走远,我站在黄昏的球场边,感到好疲惫。我突然也想喝酒了,不是和他们一起喝,是一个人喝。但如果陈子灏愿意来,我想让他陪我喝。让他坐有我旁边,用他的清亮宁静的眼神一直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