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样的校园与琴声 ...
-
春天的来临对上海来说,像上海女人的脸,不动声色,这里的冬天没有银装素裹,寒蝉出鞘,春天的绿色也让人不以为然,没有来之不易的惊喜。其实什么能让上海的女人惊喜?友晴还不知道。可是这个春天,她是惊喜的。两个月前的发榜之日,她和丛骆站在音乐学院大榜前,挤在人群中,她们两个还是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白纸黑色,她们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考号。一号,杜友晴;十六号,丛骆。两个人相视一笑,没有声音,但是心却像肯德基刚出炉的烤鸡一样快乐地炸开,噼里啪啦地做着响。这一刻,最重的心,友晴终于放下了。
终于考完了,两个人觉得大逛特逛。黄昏时分,友晴和丛骆已经走在了音乐学院的校园里。友晴问:“不想去淮海路逛逛么?”“不了,我们在校园里走走吧,好好看看这个学校。”友晴笑了:“难得你也有欲望,好吧,校园里走走。”上次比赛来,友晴觉得自己像是最末等的答应进了紫禁城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谁都敢和她翻白眼。现在,经历了几轮的过关斩将,友晴才觉得,自己是属于这个校园的,有权利放下一颗心,用逛夜市的心情好好逛它一逛。结果出来时,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都激动地哭了出来,爸爸没有多说,只说:“太好了,注意保护好琴,这两天,可以好好玩一下了。”这是第一次,友晴听到爸爸的嘴里说出“玩,而不是“别再玩”。
“还是比我们学校大很多,是不是?”丛骆问着。“那当然啊,要不怎么往这里考。”两幢老式的三层建筑,南楼北楼,是所有琴房的所在,在院子的偏西角落,院子北边是男女生宿舍,中间的两幢楼,新的建筑是学术厅,主要用来给大的讲座提供场所,图书馆也在楼的第二三层,另一桩是老式的演奏厅,所有的演奏会都在这里举行。上海多的是这样老式的洋房,厚重却不笨拙,一切的历史包在其中,没有未来感,友晴感觉不到自己的未来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的。丛骆问她:“对了,后来一直没有给那个李牧回信么” 友晴低下头,没有作声,李牧,那个见了一面的男生,自己后来也想过要不要给他回信,只是不知这莫名飘来的友谊是否有继续的必要。她没有听过李牧拉琴,也没有办法把那个在院子里朝她微笑的男孩和后来听闻的得到大奖的人相比,这一切,都有些遥远。那个冬日,收到那封信,除了那份突来的惊喜和如同那信封一样淡淡的,绿色的虚荣,一切都也转瞬即逝了。“丛骆,你说,我们在这里,会是最差的学生么?”友晴突然很紧张。“啊?不会吧,怎么也能混个中流吧?”“可是……”友晴茫然,爸爸真的能容忍她只当一个一般的琴手么?她有时候真希望丛骆的父母是属于自己的,他们两个人都只希望丛骆能安安稳稳上个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和的过一生。即使是到这里来考试,也是因为友晴的“怂恿”,而她自己,有了丛骆,在这陌生的城市,才会有定心的一个心境。
太阳来没有落山,晚饭时间已经过了,琴房里不间断地飘出不同乐器的声音。新生考试已经结束,有些考生已经在第一轮,第二轮落榜以后回去了各自的家乡,和友晴丛骆一样的少数幸运儿,或许都和她两一样,在这偌大的城市的东南西北里感受历练后的放松。琴房里,大多都是本院的学生,他们也都是从天南海北所来,也都曾经历了那惨烈的竞争厮杀,而现在,他们已属于这个城市,这是学府,他们都在一间间的小房间里,与自己的乐器厮杀。友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些充满欲望的声音,在蓝天里飞扬,相互交织,交织着的不是友谊,也不是协和,是相互越过的渴望。一阵风飘过,入耳的是和晚风一样清凉的大提琴声——这是Bach的大提琴组曲,第二首,Allemande ,是从院子里飘过来的。“你听,是马友友那首!”友晴拽着丛骆,随着琴声走去,在院子的另一端,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牛仔裤,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琴,而是紧紧闭着,她看不见他的眼神。而左手的手指,轻柔地按在指板上,那么多的双音,他拉得毫不费力。他的手并不大,可是两只手指同时按在弦上面上,却毫不显得费力与僵硬。夕阳西下,云慢悠悠地游过来,遮住太阳,男孩的脸就嵌在了阴影里,然后,云又懒懒地飘走,阳光又撒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始终闭着,轻盈的揉弦透过手指,右手轻提琴弓,然而琴弓仿佛黏在弦上一般,飘出如白云一般闲云野鹤的声音,和琴房里到处充斥着的飞弓走弦相比,男孩的声音悠然清远,他的欲望,似乎也有,却不在这尘世间,在天际间飘渺地弥散。友晴忘了丛骆,院子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她。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皆然而止,友晴睁开双眼,她看着他,笑了。“是你?”李牧一言不眨地望着她。“是啊……你,拉得真好……”。李牧看着她,眼睛闪着亮光:“考上了?应该九月份入学吧……”友晴还沉浸在刚才的琴声中,她知道他拉得好,可竟不知道是这样的好。“恭喜你啊。”她看着他的笑脸,这张脸,和两年前一样,亲近温暖,没有敌意。她没想到,就这样,又遇到了他。“哦,这是丛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考上的,她钢琴系。”李牧侧头看到了丛骆,仍然微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李牧。”丛骆笑了:“你们上次不是也在这见的吧。上海大世界真小啊。”“是啊”李牧看着丛骆:“真的很小。”
“丛骆,他拉得真好是么?我可能永远拉不到那个样子吧。”晚上,躺在宾馆的房间里,友晴问丛骆。关着灯的房间里,友晴看不到丛骆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她的回话。“你睡了么?”友晴问她。没有回答,只有寂静的夜,和隐隐的呼吸声。丛骆一定睡了,这家伙,随时可以入睡的本事,是友晴生平最羡慕也最恨的事情。如果你的闺蜜在夜晚没有功力陪你,等于丧失了百分之五十充当闺蜜一角色的资格。不过此刻,友晴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