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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就到这 ...

  •   我们就到这
      文/郑乞宁

      谢宁西下火车的时候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她背上背着一只大帆布包,一脸的倦容眼神闪烁而迷离,完全一副流浪者的模样。她顺着汹涌的人群走到检票口,再乘电梯出了火车站。
      掏出手机翻到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拨过去是JJ的<醉赤壁>。音乐声响起的时候谢宁西恍然回到了那个落英缤纷的秋季,树下少年温厚的眉眼依稀如昨日。
      喂,丫头?是你吗?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陈东煦。谢宁西轻轻启唇。

      陈东煦到车站的时候谢宁西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摆弄着手机上的阿狸挂链,一脸的纯真。陈东煦从人群里走过来一眼便认出了她,两年多未见,她头发长了,人也愈发得削瘦了,原本爱笑的脸上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陈东煦觉得这样的谢宁西变得让他有些看不清。

      丫头。陈东煦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谢宁西的肩。

      纵使是梦中有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但当梦中少年呼吸近在眼前的这一刻,谢宁西的心还是被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地刺得哭出血来。她微微仰了仰头,恍然回到了那一年刚到A中的夜晚,她在Lucx昏暗低迷的灯光下醉得醺然,恍惚中有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走过来轻拍她的肩,轻声唤她,谢宁西。

      壹

      谢宁西刚转到A中就坐上了文学社社长的职位,彼时她人又瘦又小,头发剪得比男生都要短些露出健康的小麦肤色。文学社里不乏妄自尊大的人,周木也算是入社最早、资历最深的却也只勉强混了个副社长当,文学社里对谢宁西的质疑声越来越高,周木也自然首当其冲,接下来便有了文学社有史以来备受人关注的“擂台赛”。
      陈东煦也是这社里的一员,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谢宁西的“好戏”,相反地,他是欣赏谢宁西的。旁人或许不知道,而陈东煦是很早便知道谢宁西了,他的小叔是一家杂志的主编,陈东煦热衷于文字有部分原因是受他的影响,而谢宁西的文字倍受他的欣赏。陈东煦看过谢宁西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文笔老练又不失真,很难想象得到这样凝炼的文字出自一个瘦弱的小女生之手。
      而谢宁西不被人所知的原因恰恰是她频繁地更换笔名,她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习惯了母亲身边不断更替的面孔以及随便冠予她的姓氏和名字。
      跟周木也的这场“擂台赛”谢宁西未放在心上,她向来不喜恃才狂傲之人,也不愿与其为伍,进入文学社只是受人所托无奈却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周木也与谢宁西的这场文学比拼A中里的师生翘首以盼,有学生甚至为这俩人的输赢在私底下下注,当然大多数人都押在了周木也这边,他原本就是老师同学眼里的优等生、大才子,校刊、校园广播里到处都是他的身影,理所当然是该赢的。所以当谢宁西以一篇《伴》将他从云端推落下来之时,不止是他,全校师生除却陈东煦外大都是震惊于这个外表平凡得扎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小丫头。那些押注在她身上的学生个个都欢呼雀跃,小小的人群里涌动着欢喜。
      谢宁西却是觉不出这是什么令人欣喜的事,照例一个人回了庭院深深的小巷。推开门是一屋子的空寂,饭桌上是早已经冷掉的米粥小菜,完好无损,看样子是一筷未动。
      她还没回来。谢宁西在昏暗的小屋里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然后放下书包收拾桌子。

      谢宁西已经记不清这是她们的第几个安身之所,就像她早已记不清生身父亲的姓氏面容一样,她跟在生母顾雅身边不停地迁徙,好像飞鸟,走走停停,在每一座城市的栖息时间从未超过一年。常年的颠沛流离让她养成了对外界随时充满警觉的习性,以至于就算是在Lucx醉得一塌糊涂她还是防备性地挄了那个好心叫醒她的少年一巴掌。

      人不大,手劲还不小。陈东煦抚着自己红肿的左半边脸暗呼委屈。
      谢宁西不理会身后大呼小叫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出了Lucx灯红酒绿的大门。没走出几步胃里便一阵翻涌伏在路边的草丛吐了起来,无休止的呕吐,像是要把这些年所遭受的委屈和苦难全部倾泻出来,直到嘴里只剩下苦涩的酒精味,谢宁西双手掩面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贰

      那是一种怕被旁人发觉而努力压抑的哭声,像受了委屈的流浪狗一样发出让人心酸的低吟,是坚强了太久以至于身心疲惫连哭泣都惯性使然地克制。是在一只干净又修长的手递过来纸巾的时候才停止了这样压抑的啜泣,少年清秀温煦的面孔在如水的月光下格外的暖心,像是一块温润的美玉,不带一丝瑕疵。

      谢谢。
      谢宁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仿佛刚才那个伤心落泪的人并不是她。
      月色下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孤单的城市踉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回到庭院深深的小巷谢宁西站定脚对着身后的黑夜一脸的冷然。
      回去吧。
      隐在黑暗中的少年身体微微晃动了下,他看着对面的女子推开门走进院子掩好门忽然释重似的笑了,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痴还是在笑什么。

      陈东煦总是会在校园里看到谢宁西形单影只的身影,远远望去她原本单薄的身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几近透明,好似要消失一般。谢宁西更多的身影是出现在图书馆,从书库门口开始一排排书架走过来,到第五十七步第五排书架停住脚抬头看见对面女子倚着窗台手捧书本凝神专注的侧脸。一个在南窗,一个在北边,两边各自安宁,偶有手指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时间偷偷从指缝间溜走,有时候一眨眼便已是落日黄昏。
      陈东煦真正地跟谢宁西熟捻起来是因为一本《乐府诗集》,彼时谢宁西一直在等借阅这本诗集的人归还到书库里,等了大半个月仍是没见诗集的踪影难免有些焦急。这一日,她在教室里摘抄纳兰词接到书库阿姨打来的电话说是书还过来了,连忙拎着书包赶过来生怕再被旁人借了去。气喘吁吁地跑到书库门口,看到阿姨冲自己招手,走进去才看清阿姨身边还有一个人,迎着光线背对着她,从她这个角度看来格外地好看。
      宁西,来,就是这小伙子借的书,今天可是把他给盼来了。
      背影的主人听到阿姨的调笑声身子明显的一顿,他转身,她抬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而后默契地浅笑出声,嘴角上扬成优美的弧度。
      原来是你。
      打那以后陈东煦看书的位置转移到了南窗,两人照旧是各自手捧一本书相对无言,有时也会为了一句诗词促膝长谈,常常是暮色四合之时才惊觉到夜晚的光临。至此两人都只字未提那一晚的事情,仿佛是下了一场大雨将一切心酸苦难全部带走。

      为什么这么喜欢待在朝南的窗?
      有日光。

      你有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需要日光,需要一扇朝南的窗;需要爱,需要一双温情的眸。

      傻丫头。

      跟大多数女子一样,谢宁西渴求温暖,渴求爱,只是她的世界里这些东西都太稀薄,像是在一万英尺的天边那般,时日久了会让常人难以呼吸,可她又是大多数中特异的一个,自己给也是可以的。陈东煦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这样的意外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欢喜,却也是有些恐慌的,她一早便从生母顾雅的身上看到太多悲惨的剧情,辨不清这当中有几分真意。所以当陈东煦在黑暗中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月光里,黑夜里,耳朵里,全是他的温言细语,而谢宁西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少年温热的掌心里抽离。

      对不起。我们都孤寂。

      无论是黑夜还是黎明我都一个人过惯了。

      叁

      谢宁西一个人走回空旷的院子,往常漆黑的屋子里摇曳着一盏灯火,谢宁西心弦一颤,第一次觉得这火光是如此温暖,推开门是生母顾雅的破碎脸庞。
      谢宁西打从记事起只见过一次她的眼泪,那便是在父亲的坟墓前。父亲去世的时候谢宁西还未长成姑娘的模样,生母顾雅牵着她的小手去了村里的墓地,农村的墓碑上是没有遗照的,加以时日消磨,以至于她对父亲的面容是模糊的,只记得父亲英挺的眉和宛若星辰的眸,想来那时的父亲是正值壮年的。谢宁西长大后多多少少也听到村子里的人对父亲在世时的描述:憨厚老实,小两口恩恩爱爱的,阿雅是修了几世的福啊......

      这样想来两人必是相爱的。谢宁西走到顾雅跟前蹲下身子伸出手触上她的脸。宁儿。母亲的的喉咙有些嘶哑。

      谢宁西父亲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十几年过来从未像现在这般安静地相对而坐,犹记得那年顾雅一个人带着六岁的谢宁西离开了村子来到陌生的都市,在各色各样的人前周转,也遇到过几个自己比较中意的男人与他们组成家庭,最后却都是不欢而散。颠沛流离,这当中最受苦的还是孩子,顾雅由着自己的性子在人海中混迹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谢宁西听到对面的母亲说,小宁今年就要高考了,你看我只顾着自己差点就给忘了,咱家宁是好孩子啊从不让妈操心。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湿了眼,昏黄的灯光下谢宁西眉眼弯弯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流泪。

      往日里空荡沉寂的庭院终于有了像样的人气儿,谢宁西放学回家推开门是满院子的槐花清香,在雾气缭绕的厨房里炒菜的母亲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切。
      宁回来了,赶紧过来端菜咱们准备吃饭。听到门口有响动,顾雅探出身子招呼她。
      饭桌上,顾雅不断地给谢宁西夹菜。对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有同学今天来家里找你了。谢宁西夹菜的筷子突然一顿,扒了几下碗里的饭拿着碗筷起身去厨房里洗。

      在学校里不要太孤立,你这性子该改改了。
      嗯,我去做题。

      闭上眼是陈东煦清秀的面容,黑夜中他澄澈的眼眸亮如星辰,无声中被他拉住的手,少年熨烫的掌心温暖了自己长年冰凉的手。谢宁西抚上额头微微皱眉,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肆

      文学社里一年一次的经典诗词讲演在这个清风爽朗的五月天举行,谢宁西作为社长自然要有很多事情筹备,陈东煦则同社里的成员出演虞美人这一词的一个小话剧。

      楚项羽垓下之败,虞姬自刎以谢,血流于地,长出美人花,凄艳如血,人称虞美人,后入词牌。
      虞姬在霸王面前舞剑作别,谢宁西是极喜欢这般的绝世风流,心里也是百般期待这话剧上台。扮演虞姬的女生谢宁西见过,容貌是不错的,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陈东煦演起霸王来反倒是一点不含糊,那一身傲骨的楚霸王好似是他的前世一般。谢宁西跟他相处这些时日也是头一回见舞台上这般傲气的陈东煦心里对他不禁赞赏有加,常会静静地坐在台下看他们排演。昏黄的灯光打在少年挺拔的身躯上染了几分萧瑟,平日里清秀温煦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傲气,从这边看来刚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赏心悦目。

      走了,走了。结束了几场排演,演员们开始收拾道具。
      谢宁西望向窗外,暮色微拢,想到盈满清香的庭院和屋内摇曳的灯火心中不禁一暖,站起身准备向外走。

      有时间吗?跟我一起走走吧。

      热气缭绕的小吃摊旁,谢宁西一脸无奈地看着对面大块朵颐的陈东煦。
      你不吃吗?我超级饿的哎。陈东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完全颠覆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
      谢宁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散落下来,眉眼弯弯宛若悬在夜空的下弦月,让对面的陈东煦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乱吃东西的下场就是肠胃炎发作被送去医院,陈东煦为了这事觉得愧疚整日陪着她输液。半夜里肠胃一阵翻涌,伏在床边就吐了起来,有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当谢宁西觉得自己吐得嘴里只剩下苦胆水的时候一只干净的手递给她一杯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穿肠而过,视线模糊中看到陈东煦关切的眉眼,谢宁西把水杯递给他然后侧身躺下,恍惚中看到他走近了帮她把被子掖好。谢宁西静静看他,默默感动,没发觉自己眼角眉梢有情意在细长滋长。
      谢宁西出院后便自然而然地跟陈东煦在一起了,两人志趣相投也都是喜静的性子,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图书馆。高考之后两人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在向往已久的江南水乡继续他们质朴的爱情。

      冬天要来的时候谢宁西织了两条围巾给母亲寄回家里去,江南的冬天要比北方清冷得多,清早的屋顶都是白白的霜冻,陈东煦温热的手掌和冬日里稀薄的阳光已经成为谢宁西捱过这个冬天的温暖。谢宁西怕冷怕到不行,但却比谁都期待冬天的到来,她的两只手在寒冷的下雪天长了冻疮,丑陋不堪,却还是偏执地爱着冬天,她依偎在陈东煦温暖的怀抱里听窗外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两人一起商量着在未来的某天去长白山看天地一片冰清玉洁。

      西方情人节来的时候谢宁西毫无知觉,她跟着母亲回了村子在父亲的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回去的时候母亲在父亲坟前装了一小袋黄土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路上不管做什么都不肯松手。谢宁西眼里的母亲欢喜又带些痴,父亲离世这些年她一个人承受了了太多,身边人来了又去了却没有一人能取代得了,这爱已深入骨血欲罢不能。谢宁西呆呆地看着母亲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美的存在,以至于陈东煦在身后唤了好几声才看到她转过身泪流满面的脸,吓得对面的他笨手笨脚地给她擦脸上的泪珠。
      少年慌乱关切的脸近在眼前,谢宁西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听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过了许久,谢宁西听到自己温软的声音在冬日凉薄的天空飘荡,我爱你,陈东煦。
      谢宁西的右手无名指在这一天被套上一个美丽的指环,上面镶嵌的一颗小小钻石闪耀了她早已润湿的眼,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星星点点地滚落到腮边。陈东煦慌乱得不知所措,他捧住她的脸,吻她的眉角,他在她的耳边轻言细语,他在情人节的夜晚在塞上江南为她点燃绚丽的烟火。火光亮起的时候陈东煦看到谢宁西眉目婉约的脸,那么静好。
      他想,在这座江南的小城买一套小小的房子,把她的母亲一起接过来,三个人过着简单又幸福安稳的日子。

      伍

      之后的他们一起度过了五年平淡却幸福的大学生活,他们一起手牵手走遍了江南大大小小的角落,毕业后他们像两只小小的蜗牛在这所城市里继续他们朴素的爱情。
      他们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开始他们的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举步维艰,两个人都涉世不深难免会有波折。
      秋天的时候谢宁西被一家公司炒了鱿鱼,她做的是宣传企划在陪客户应酬吃饭的时候扬手打了在她身上乱摸的经理。她跟陈东煦在一起五年多,两个人最亲密动作的也不过是接吻。她觉得无比的恶心,冲出酒店的大门倒在路边就吐了起来。她觉得委屈拿出电话想要打给陈东煦,可是一想到他眉眼间的疲惫又放回包里。她弄丢了工作一个人在这座江南小城里飘荡着,日暮黄昏的时候她回到了两个人的出租房,陈东煦还没有回来。她望着空荡荡的房子突然觉得茫无所依。陈东煦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谢宁西躺在床上听见钥匙扭开门锁的声音,她听着他脱了衣服和鞋子在她身边侧身躺下,浓烈的酒精味道喷在她的耳际。
      我被fire了。谢宁西感觉到背后人的身子明显的一滞。
      傻瓜,我养你,别想了,睡吧。
      心里某一块地方开始不安起来,谢宁西听着陈东煦沉稳的呼吸于黑暗中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她突然想起自己写字的那几年,要出书的梦想一再被搁浅。
      失去工作以后谢宁西没有再去各家公司递简历,她重新拿起了笔写字,陈东煦一天比一天忙,她常常一个人在空荡的出租房里码字,陪伴她的只有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夜深的时候出租房外的野猫在门外“喵呜喵呜”的叫着,谢宁西害怕得拨通了陈东煦的电话,一个细腻柔软的女声冲击着她的耳膜,谢宁西于慌乱中挂掉了电话,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浓烈的黑色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这一夜,陈东煦没有回来。谢宁西原本带有一丝光亮的心坠入到了无穷无尽的黑洞。她在初秋的夜里蜷着身体缩成一个圈,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到天亮。

      陈东煦回来的时候谢宁西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性格一向温和的陈东煦开始不耐烦,他在谢宁西喷薄而出的眼泪中甩门而去,谢宁西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暗暗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等来的是医院通知她母亲病重的电话,谢宁西呆呆地握着手机,地面的寒冷侵袭了她的全身,她在昏暗的灯光下起身收拾东西,然后锁好门一个人去了机场。
      谢宁西到医院的时候母亲正在熟睡,她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病床前看到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心被一丝丝抽紧。癌症晚期。一个晴天霹雳在谢宁西头顶炸开,她开始恨自己离开母亲的这些年。
      她想起母女俩相依为命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漂泊的日子,为了给谢宁西买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母亲在烈日炎炎的工地上扛水泥块,到了晚上又在昏暗的灯火下绣花赶工。
      一直到后来,有形形色色的叔叔插足了她们的生活,母亲的中心不再是她,新的家庭,多出来的弟弟妹妹,谢宁西觉得厌烦,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母亲又与他们分离。谢宁西再大些后母亲便不常在家里,谢宁西知道她怕一个人待在空荡荡房间的孤寂,她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带着一个性情凉薄的女儿茫无所依。
      这样的孤独无望让她几近毁灭,她将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谢宁西身上,看着她考上大学,看着她恋爱。她知道自己捱不过这个冬天了,她大半辈子都在孤独和疼痛中度过,这一次她只想尽快地结束不愿再受此煎熬。

      谢宁西发现母亲的身体变得冰凉是在凌晨一点多,她醒来去洗手间经过母亲的病床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母亲的手臂像二月的雪天一样冰冷。
      谢宁西忘了自己是怎么找来的医生,她看着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自己也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冰冷的除颤器在母亲的身上一遍一遍地电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谢宁西看着手术室里的心电图慢慢地变成一条直线,一直支撑着她的气力瞬间散去,她跌坐在手术室冰冷的地面上捂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她跪在地板上爬着试图去抓病床上母亲的手,费劲气力终于攀上了母亲的手臂,那么凉,怎样抱紧都暖不过来。

      你怎么舍得我,你怎么舍得我?!

      陈东煦发了疯似的找谢宁西,他去了庭院深深的小巷,那里早已落满了尘埃,只剩下一院子的萧索。他把所有可能找到谢宁西的地方全部走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他在各个网站发寻人启事,这个他曾称之为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的方式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他们相爱将近七年,谢宁西的世界里只有陈东煦和生母顾雅,这么多年她好像始终是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所以,谢宁西消失,陈东煦无从找起,他突然发现自己爱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对她却一无所知。

      谢宁西将母亲的骨灰带回了村里,她不顾村子里人的反对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一起。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同穴。她当然也知道陈东煦在找她,网站上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她也看得到,不是没有想他,有时候码字到夜深想起他清秀的眉眼拿起电话想要拨过去却还是叹息着放下,谢宁西想,自己真的是太累了。

      陆

      冬天刚过去的时候谢宁西收拾了行李一个人去了长白山,三月的长白山上积雪有一米深,大雪已经把所有的公路都封住,车子上不去。谢宁西决定步行上山,上山的前一晚她在山下旅社昏黄的灯光下给陈东煦写信,然后冒着大雪出了旅社投递出去。
      第二天谢宁西准备好要吃的东西背着背包只身去了山里,一路上大雪纷飞像是要把一切都埋葬在这里,她穿着长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大约有一米深的雪地里没多久脚趾开始麻木越走下去越冷也越没了知觉。

      登上主峰就可以看天池了。

      终于,一身红衣的谢宁西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宛若一朵莲花,妖娆绽放,她神情寡淡的面容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得凉薄,她的发间、眉梢尽是霜雪,想努力微笑的样子定格在漫天大雪中。

      救援队发现谢宁西的时候她的身体已被大雪掩埋了大半,四肢冰凉,万幸的是还有一息尚存。谢宁西好起来以后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天南地北,一边行走一边写字,她靠着微薄的稿费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她在丽江古色古香的城池中驻足,在天上宫殿布达拉宫前虔诚地仰视,她时常想起陈东煦温煦的眉眼,她在每一个歇脚的旅社给他写信,将拍好的照片放进信封投递出去。信封上的地址是当年的出租房,谢宁西心里明白不会有回音却还是偏执的做着。彼时陈东煦早已搬离了那里,他的事业如日中天,越来越多的应酬让他一度忘记了谢宁西眉目婉约的脸。

      谢宁西结束了一场旅行回到了江南小城的出租房,到的时候已是日暮黄昏,她拿出压在包里两年的钥匙咔嚓一声扭开了门锁,那一声之后,她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穿行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天青色的窗帘,陈东煦偏爱的颜色,是他们一起去商场裁来的,拨开它一眼便望到了正仓促坠落的夕阳。

      周木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眼前的女子静静地立在窗前,身形修长,她听到门外的声响于暮色中回眸,纵使神情寡淡却还是一下子击中了周木也的心房。
      原来周木也一早辞职了来到江南创业。
      这么说信在他那里了?周木也看着谢宁西干净修长的手伸到眼前,他在叹息中俯下身子拉开抽屉,整整57封信,一封不差地摆在谢宁西眼前,她突然就笑了,裂开的嘴角盛满了苦涩。

      为什么不去找他。谢宁西离开的背影微微顿了下一晃眼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后来的谢宁西真的去找了陈东煦,她出了火车站拨通他的电话,于人声喧嚣中听见他温润的嗓音,耳朵里有瞬间的盲音。她听见自己说,我回来了。
      陈东煦在昏黄的路灯下抱着谢宁西默默流泪,这个迟到了两年的怀抱让他觉得太不真切,他将谢宁西更紧地抱在怀里,听见自己破碎嘶哑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我好想你,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好着急。
      陈东煦的手臂坚实有力,谢宁西的身体被他勒得生疼,她努力挣开他的圈束在五米开外的空地上站定,她听见自己用无比镇定的声音说,陈东煦,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温柔的月光护送着谢宁西离去的背影,她没有回头,她知道陈东煦不会再追上来,她离开他的那一年听见他在夜里的梦呓,谢宁西,我花了七年的时间还是没有走进你的世界,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那时的她只会在孤寂的夜里独自落泪,而现在她知道他身边有了一个温婉的未婚妻,她想,她也该重新开始了。
      一路上,如水的月光让她想起了那些年少的时光,一样的月,一样的山,只是再也没有那个一样回着头的少年。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们就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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