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任平川》沉罗

9、渡江

　　“忘川江水长~奈何桥难上~忘川江水静~此水莫湿衣……”
　　一只小舟如今正在忘川江中心航线缓缓行驶，艄公站在船头，悠悠吆喝着这只小调。船桨拨弄着忘川江水，唯见小舟行，江水仍旧安静无波。
　　中元节已过去了几日，三生也被我养得白白胖胖，昨日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同泽余讨了出入生死界的腰牌。照理说忘川我同三生小子是不需顾忌忘川江对生死界与酆都之间的阻隔问题，完全不需要坐船，直接在江底使个诀到达生死界即可，奈何昨日讨要腰牌时，不偏不倚正巧碰见了泽余他哥——鹤华神君在泽余书房。听闻我要出幽冥界，这位神君竟表示顺便同我们一道出去，三生那厮见此情景高兴不已，直接应下。如今三生那厮又将那神君缠着，导致我只好在这船上无聊的叹气。
　　对于眼前这位我心中曾经的男神，虽说在濯涟苑的时候挨过他一掌，那也只能怪我私闯了人家宅子，活该误会被打。照理说他一副英俊的模样，我应当多多珍惜与之相处的大饱眼福的时光，奈何在中元节那夜，知道了他的名号，这几日我同米老板以及老白等周围一圈熟人打听过后，才晓得这泽余的哥哥果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据说这鹤华乃是盘古开天后到如今为数不多的残存下来的几位上神之一，神界凋零，上神们多喜欢辟世独居，不闻六界。唯独这鹤华神君还有大司祭洛青神君两人对这六界之事稍稍上心，常常协助仙界治理，众仙对他俩更是崇敬有加。三千年前，六界混战，据说还是鹤华神君请来了避世不出的弱水上神，为神仙两界出了一口恶气，只是自此之后，鹤华神君却突然变得清冷起来，很少再在六界走动，倒是每年中元节来幽冥界成了惯例。
　　这些神界的上神们都是独自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生物，向来是独处惯了的，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传说中性情大变后最是喜好冷清的，却不知为何为主动提出要同我们一路出幽冥界，指不定是泽余在他面前说过什么，所以此时，我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免得触了什么霉头。
　　不过三生那小子一点觉悟都没有，仍旧“哥哥，哥哥”的缠着鹤华神君，本以为他会不耐烦，没想到一半路程过去，两人竟是愈发熟稔起来。三生把我撇在一边，我碍于鹤华神君的身份不好招惹，只好无聊的在船板上画着圈圈。
　　虽说这忘川江渡船的生意很是好做，但这船上的卫生的确不怎样，我无奈的看了一眼画了几个圈就沾满尘土的手指，只好的伸进江水里洗了洗。
　　“这六界之内，也只有你敢用忘川水洗手了。”立在船头的鹤华神君许是看见了我的举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哪里哪里，哥哥，我也可以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句话，尴尬地收回了手，在衣摆上搽干，三生倒抢先替我答了。
　　“哦？当真？”鹤华神君低头看着三生。
　　“当然是真的。”三生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说着就蹲下身，一把把手伸进了忘川江，“不信你看。”
　　此时，隔着忘川江面薄薄的雾气，我似乎看见鹤华神君轻皱了皱眉：“怎会如此？”说着，把三生的手拉出了江水，细看了一番，顺势将视线聚焦到了我身上。
　　“呃……那个……泽余说是因为三生常年浸在忘川江中，汲忘川江灵气而长，所以可以不被侵蚀。”我被这视线逼迫得弱弱答道。
　　“汲江气而成？”鹤华神君轻笑了一声，冷冽而似有嘲讽。却穿过薄雾，用术法折来了一枝曼珠沙华。
　　七月下旬曼珠沙华正是刚刚盛放，花色鲜红，密密地堆在两岸，犹如一片炽热的火焰，在这幽暗的幽冥界燃成了一色风景。
　　他轻捏着那只曼珠沙华，娇艳欲滴的火红称着修长如玉的手指，偏偏出奇的和谐，安静得犹如一幅美卷。只是这样的画面没有维持多久，只见那手指一松，花朵便直直掉下了船下的忘川江，与江面相触的一瞬间，迅速枯萎，转眼便化为齑粉。
　　我还未曾想明白鹤华神君此行的目的，他却先开了口：“这酆都与生死界之间的航线，你们知道为何定在忘川江中心，而从不沿两岸行船吗？”
　　“以防生魂逃走？”
　　“并不是，”他轻轻摩擦着刚刚碰过那只曼珠沙华的指尖，将视线凝聚在了两岸盛开的花田之中，“生魂一旦入了生死界大门，便是逃不走的。航线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这两岸的花。”
　　“花？这花很漂亮呀！”三生说道。
　　鹤华神君停了手上的动作，摸了摸三生的脑袋：“这曼珠沙华对你我来说，的确是观赏之物，可对于生魂来说，却是灾难。一旦有生魂接触，它便会纠缠生魂，蚕食其三魂四魄以求生长。”
　　“这花怎么会如此邪门？”我惊讶道。
　　鹤华神君看着我，眼神平淡无波却让我感觉其间似有千江怒过，汤汤浩浩：“正是因为这忘川江水，这两岸的曼珠沙华汲忘川江水而生，自然也秉承了一些这江水的本性。”
　　“原来如此。”
　　“那忘川，为何这汲江水而长的曼珠沙华接触了江水，会同世人一般灰飞烟灭，而三生却能毫发无损？”他话势一转，忽然询问起了我。
　　“啊？泽余不是说……”
　　“我问的是你，不是泽余。”
　　“对呀，姐姐，为何同是汲取忘川江灵气长大的，我就没事呢？”三生也操着一脸疑惑相看着我。
　　“这我如何知晓，我也不过才出世几月，哪里晓得这些！”我有些急了，抱怨道。
　　“本以为你是忘川江灵识，约莫会知道一些，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鹤华神君语气却又一转，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却开始沉默不言，似在思索些什么。
　　不过三生那小子却自个儿纠结起来，在那里扒着短短胖胖的手指念叨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三生。”鹤华神君看着三生，开口唤了一声沉浸于思索的他。
　　“嗯？哥哥。”
　　“或许是因为你是颗石头，所以与草木精灵有些不同。”说着，鹤华神君竟然还破天荒的勾了一抹唇角，如果我没有看错，那神色绝对称得上温柔。一想到方才他对我的“咄咄逼问”，我不禁悲从中来，果真是同船不同命。
　　“真的吗？”三生那小子却一改愁容，一脸兴奋。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三生听了这句，又恢复了一贯的喜笑颜开，开始腻着鹤华神君，把我甩在一边。我这几日带着他难得清闲，虽说稍感寂寞，倒也乐得如此。只是看着鹤华神君不似先前平整的眉头，我心中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也许并非如此简单。可这神仙的心思七窍玲珑，这些事情自有他们去愁，我又何苦自寻烦恼，稍整船头，我便径直盘腿坐着，等着快快到生死界。
　　常听酆都的说书先生说道，幽冥界处在六界及阴之处，世人都对这儿避之不及，认为此处阴森恐怖，轻易不敢接近，人间好些个鬼怪传说，大都把那十恶不赦的厉鬼归于此处。其实出世几月，我倒觉得此处很好，幽冥界传说中的厉鬼我从未见到过，据说书先生说，这些东西都被禁在以下几层地界，忘川在酆都城外的尽头便是入口，虽说忘川江直通那几层地界，可当初好奇心泛滥的我曾试过一番，灵识却根本无法闯过那层结界，便也作了罢。所以姑且不谈那鲜有人进的几层地界，幽冥界看着其实还有几分可亲，巷里和睦，井井有条。不知那常被众鬼念叨的人间又是如何模样。
　　这般东拉西扯地思索着，渡船已是驶到了生死界。
　　生死界大门并没有什么稀奇，比不过酆都城门的气势辉煌，门下过道一片雾茫茫，看不清楚有什么，只是不断进出着鬼差，还有他们身旁的生魂。倒是城门上方悬着的一面镜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镜子不大，却从中射出了不小的光芒，倒像是书中说的人间的太阳。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一面镜子，不过是看到了那东西周身的花纹，倒和我卧房的那面有些相似。
　　“姐姐，出去啦！”三生在几步开外喊着我，鹤华神君在他前方，并未回头。我急忙跟了几步，才想起泽余给我的腰牌还未拿出给鬼差查看，然而再回头望去，身后已是雾茫茫的一片，想必是这般不用腰牌的福利定是拖了神君大人的福，大步向前赶去。
　　走出那片茫茫雾气的时候，入目的是一大片树林，天是暗的，洒下了一些清冷的光，有一丝丝微风吹过，有些凉。格调与幽冥界有些相似，但我却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人界。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写得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