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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我半夜爬起来倒水喝,单薄的外衣披在身上,一边喝水一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梧桐叶上。
几乎枯坐了一夜,天将明时,锦衣进来了。她看见我坐着很吃惊,尖细的嗓子惊叫道:“夫人,您怎么了?这样子,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我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心,只不过是我身子骨一向弱,怕我生病之后一病不起就那么去了,万一我那负心的夫婿想起来,正好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做面子,把她发卖出去。虽然伺候我已经够不幸,但总比被卖出去好。
但我听了一晚上的雨,心境凄清无比,此刻被她虚假地关心一句,竟然感觉不错。我对她笑了笑,回答说:“半夜起来,听着这雨打梧桐,颇有意境。不知不觉就坐到了天明。”
锦衣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她虽然平日里爱抱怨,但实质上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我好声好气,她也说不出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事”的话来。她的胆子还没养到那份上。
“那奴婢待会儿给您挑碗姜汤回来,您好好躺着,行吗?”千万别再添麻烦了。
我“唔”了一声,“那麻烦锦衣了。”
锦衣胡乱点头应了一声,关上门脚步匆匆地走了。我在府里地位不怎么高,想要喝上碗热姜汤其实也不大容易。若不想搭上几钱银子,还是早些去,趁厨房里还没忙活起来的好。
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了口冷茶,不多时咂了咂嘴,感慨道:不过几月而已,这样的粗茶我竟也习惯了。实在是对不起我父皇那十几年的千娇万宠,锦衣华服。
——不过当初千娇万宠,锦衣华服时,又哪里能料到这一天呢?谁又能想到,当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安平公主,竟然能吃着粗茶淡饭呢?
***
当初我十五岁,刚刚及笄,父皇十分忧心我未来的驸马。适逢三年一次的科考,父皇便笑着和我说:“阿宝,琼林宴上,父皇为你挑个呆书生回来。”
我认真地和父皇说:“父皇,挑个好看点的。这样子生出来的外孙才会好看。”
父皇仔细应了,琼林宴过后的三天,他跑来和我兴致勃勃地说:“阿宝,你的驸马父皇给你挑好了。你放心,驸马能文能武,长得高大壮实,难得的是颜色实在是好。以后等小外孙出世了,容貌上就算你给拉低了些也不打紧。”
父皇的审美一向奇怪。我心里不信,可看父皇兴奋的样子,咽下了嘴里没说出来的话,决定顺着父皇的心意:罢了,就算驸马长得差上一点,只要五官端正,有我在,未来的小外孙长得也不会太差。
宫里的侍女和阿嬷忙忙碌碌地准备了几个月,然后,我便以公主之尊嫁给了文武双全的状元爷。
大婚当天,我记忆里只有漫天的红。盖因我那红盖头实在太过鲜艳,教养嬷嬷又不许我将它掀起来。而旁观的大臣们则纷纷道:美人娇俏,儿郎俊朗,端的是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再配的也没有了。
直到洞房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驸马爷。
修长素白的手掀开了折磨我已久的红盖头,纤纤素指映在质地上好的红绸上,显得十分青葱水嫩,竟比我的还好看些。
只一双手就将我看呆了去……那是不可能的。我将手捏在嫁衣上,比了比,觉得好看程度也不必这位驸马差。
心里略有些得意,我装模作样地红了脸,存了些与驸马爷比较的意思,抬头一看: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我呆了呆,呆了又呆。终于忍不住问这位新晋上任的驸马爷:“你生得这样好看,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驸马爷一张脸稳如泰山,轻轻咳了咳,良久,道:“傅某……从不照镜子。”
我呆呆地“哦”了声,道:“……怪不得。”
洞房花烛夜也就那么几个套路。掀盖头,喝合卺酒,然后……脱衣服上床。
此事我没有经验,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等驸马动作。为了掩盖我的无知,我还故意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驸马快来啊。”
驸马脸色几变,就当我不解之时,他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洞房不是这么过的……恕在下无礼。”然后覆在我身上。
一夜的沉沉浮浮,好像坐船一样的感觉,驸马虽尽力温柔,可第二天醒来我还是感觉全身酸软的不行。腰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我忽然想起五岁时一时兴起要学武,结果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回去后掀开衣服看,一双腿已然有些肿了,又酸又胀又难受——那感觉就和现在差不多。
……
婚后我与驸马甚是相爱,他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处处忍让我。每当我不高兴无理取闹的时候,那么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便让我从内心里感到羞愧。闲时我们一起游园打马,穿街而过。端的是鹣鲽情深,举案齐眉,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未婚的闺阁少女。
三朝回门,父皇还挤眉弄眼地打趣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对着驸马挑剔,说一定要找个好看的。现在满意了吧?”
驸马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耳根有些红。我多日来压抑住的本性暴露出来,恼羞成怒拽着他要走,信誓旦旦道:“父皇你再这样我就不生小外孙给你玩了!”
父皇坐得稳稳地,一点也不着急,哼道:“要不要小外孙又不是你决定的。是吧傅卿?”
我气势不减,气哼哼地回复他:“我说不生就不生。”
驸马手被我拽着,身形依然稳如青松,眼睛注视着我,在一旁微微笑着,没说话。我这时才想起要征求他的意见,仰起脸看他,将些微的忐忑全数掩在两个字之下:“是吧?”
“公主决定就好。”
他语气淡淡,不知怎么的,我就知道他不高兴了。我觉得大概是他误会我其实不想给他生孩子,根本不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想起先前自己惹人误会的言行,讪讪笑了笑:“我就开个玩笑……”
父皇在上手笑得乐不可支,大抵是兴奋横行霸道那么多年的沈嘉宝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了。
回府的一路上驸马的情绪都不太高,我以为他还在记挂我说不生孩子的事情,忍不住三番两次地牵起车帘看他,欲言又止,总想和他好好解释一番,我并不是真的不想给他生孩子。事实上我很乐意给他生个孩子,一半像我一半像他,不管是男是女,都一定是个大美人。
驸马注意到了我的动作,驾着马行到马车旁边,几丝柔顺黑发随着他的动作颠簸到他胸前,挺直的腰板弯下,他在我耳边柔声问:“怎么了?”
这语气实在温柔,我晃了一晃神,刚才想好的说辞全都没用上,一怔愣便道:“我看你不太高兴,就想和你解释一下,刚才我和父皇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挺想要个孩子的……”驸马愣住,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无亚于白日宣淫的话,厚如城墙的脸皮也不由有些红。清咳了两声,我欲盖弥彰:“总之,那啥,你就别生气了。”
好半响没听到回答,我诧异地侧头看去,驸马这才微微一笑,道:“好。”
……
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父皇心疼我,给驸马放了好长的婚嫁。闲来无事,驸马就把我拉到书房,摊开一个卷轴。密密麻麻的路线附之其上,看得人眼晕。
我仔细看了会儿,最后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这……什么玩意儿?”
驸马的手还压在卷轴上,对我道:“这是府里的地图。我带你认认。”
“不用了吧?”我有些惊恐,这地图密密麻麻的,光是看着就眼睛疼,更何况还要记下来:“这种事让下人来就好了,我就不用凑热闹了吧?”
“不行,”驸马难得对我板起脸:“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也免不了一些突发情况——下人还能无时无刻呆在公主身边?更何况地图上还有几条机密密道,公主需得谨记,不可泄露与外人。”
我知道驸马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说得这么严重,可见是非记不行了:“……好吧。”
府里的路大大小小交错在一起,十分的不好认。我努力了许久还是记不住。驸马也不勉强,重点给我说了几条密道:“这条,可以直接通往前厅,也可以从前厅回到咱们的院子。这条,可以出府,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就从这里走……”
我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驸马,我们去困觉吧。”
驸马:“……”
***
大约我实在是太受老天宠爱,随口说说的“不生小外孙”的话被老天当了真,婚后三年我都无所出。
我开始着急了起来,不断地烧香拜佛,嘴里念念有词:“菩萨啊,大神啊,不要小孩子我只是说着玩儿而已呀,您们千万别当真啊。”
——就连在房事上我也一改往日的羞涩,没日没夜地缠着驸马,颇有些不生出个孩子不罢休的势头。
一日,我硬是缠着驸马翻云覆雨了两三次,累得自己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恹恹地趴在床上,驸马紧紧抱着我,不住地吻我的额头,轻声和我说:“宝宝,不着急。我们不着急。”
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说:“我没着急。只是你每天一大堆公事,都没时间陪我玩。我就是无聊了,想生个小孩子陪我玩。”
驸马抱紧了我没说话,那天以后,他总是熬夜处理好公事,白天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我。
一开始还会欢欣鼓舞地和驸马一起吃喝玩乐,可时间一久我就无奈起来了。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别这么较真啊。我就说着玩玩,抱怨抱怨,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驸马微微笑着看着我:“没关系的。”
哪里会没关系,当我不知道你每天深夜都在点着灯吗?
我硬推着他进了书房,口中道:“你与其把白天空出来陪我,还不如晚上多在我这留会儿呢。别废话了,我可不需要你陪,我心态好着呢。”
驸马耳根红的要滴血,硬抗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恢复了正常作息。
又过了三年,我还是无所出。
我仔细想了想,和驸马说:“不如我给你纳个妾吧?”
驸马正在泡茶,闻言手颤了颤,水洒了出去,我十分自然地拿起茶杯喝了。
我耐心等驸马回话,过了许久许久,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是烧完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柱香那么久,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那句:“不好。”
即使后来难得一见地被驸马甩了脸色,可我仍旧是笑呵呵的。
我知道自己不能算是一个贤妻,自己无所出还满心满眼地盼望夫君最好此生只能有我一人。不许有通房,不许有小妾,不许有侧夫人。不过我是公主,驸马是我的驸马,不是贤妻就不是贤妻吧。
后来的事本应该按部就班,我当一辈子无所出的公主,驸马给我当一辈子宠我的驸马,然后快快乐乐的一起白头到老。
却不想一朝风云变幻。
我二十五岁生辰当天,百官来贺,父皇亲自为我送上贺礼,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阿宝长大了。”
我和他说我早就长大了,父皇不听,拉着我的手固执道:“阿宝今年才十五呢。”
我无语,把驸马拉到身边,指给他说:“你看,这是我的驸马,我们成婚十年了。要是我才十五的话,那我不是五岁就和驸马成婚了吗?”
父皇眼睛一瞪,刚想说话,异变突生。驸马特意从南方起来的武戏班子拿着刀忽然冲了上来,明晃晃的刀子直直架在父皇的脖子上,并且齐齐忽略了我和驸马。
我脑袋一蒙,转头去看驸马,眼前却突然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有个相伴多年的声音低低地和我说:“公主,对不住。”
当初才子佳人,千古佳话,谁也没料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我被说成了大义灭亲的安平公主,杀了自己昏庸无道的父皇,莫名其妙地扶持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宗亲登位,冷眼瞧着他们把那位不足十岁的宗亲当做傀儡把持朝政,从满怀期待到心如死灰。
安平公主这个名头,还真是好用得很。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哦,或许有,不过都被杀了。大家都快快乐乐地建造着全新的盛世,并把这个名头献给了我:安平盛世。
真是好笑,除了傻傻地被骗,我为这安平盛世还做过了什么?
大概是那群人也这么觉得,便随便给我安了个偷情的罪名,人证物证俱全。我那唱做俱佳的驸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声音干涩:“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信个P。
我冷冷哼了一声,拿被子将自己裹好,背过身去,身后久久没有人再发出声音。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我胡乱抹了。
就此,光荣无限的安平公主立刻就成了不知廉耻的□□。人们义愤填膺,她的驸马则非常良善地包容了她,让她仍住在公主府中,让她看着他另当婚嫁。
……
这跌宕起伏的人生,真比话本里的还要精彩几分。我低低笑了笑,接着喝起茶来。
锦衣一碗姜汤从早上要到中午,带回来时已经凉了。随之一起的,还有我的午饭。
我扫了眼食盒:瓷盘摆放凌乱,浓浓的菜味从里面飘散出来,有味而无香,一看就是仆人们漫不经心地将昨夜的剩饭剩菜草草热了一边,就摆了进来。
想来也是,他们的男主人今日就要大婚,厨房里自然忙得很,哪有功夫管我这个下堂妻,有口剩饭已是不错。
锦衣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终叹了口气,道:“夫人……您用膳吧。”
我笑吟吟地对她挥了挥手,道:“你自出去吧。难得外面这么热闹,我也不惜拘你。好好玩吧。”
锦衣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走了。迈出门槛时身姿轻盈得好像是要跳过去。她被分过来伺候我,往日的小姐妹与她都生分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大热闹可以凑,她自是十分乐意。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疑虑消失的无踪无影。
我坐在椅子上,拿着木筷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盘中的菜。菜热得实在匆忙,上面的看起来热气腾腾,而被压在下面的油都凝结成了块,看着十分恶心。
我勉强吃了两口就胃口全无,把筷子扔在桌上,心里觉得:这样的日子,该到头了。
***
我换了锦衣的衣服出去,小院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傅府此刻灯火通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和小院的凄清一比,简直不像是一个地方的。
我在小院里待得有些久,往日里万分熟悉的傅府竟然让我打了三个转也没能找到去前厅的路。
正当我感到有些苦恼的时候,一个跟我穿着差不多衣服的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面前,说:“哎呀你怎么回事!现在阖府上下都忙翻了,你怎么呆在这偷懒呢!”
我不自觉摸了摸脸,觉得大约是我长得太过粉嫩,以前保养得又太好,再加上身上穿得还是锦衣的衣服,就被这个大概是可能没见过我的小婢女当成了同行。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机会,有人带着比自己迷路迷得团团转好太多了。我努力对她和善地笑了笑,道:“妹妹原谅我,这府里太大,我实在认不得路。”
那小婢女上下大量了我一番,然后皱起了眉说:“你也太过分了。我瞧你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小小年纪出口就是妹妹,太爱占人便宜了。我今年已经十六了,你该叫我姐姐。”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万一把人吓跑了,可不一定有第二个人来给我带路。于是我忍辱负重地改口:“……姐姐。”
那婢女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我一边走一边道:“我也不管你是哪的了。现在新房那块正在收拾,忙不过来,你去那边帮帮忙。要是管你的嬷嬷怪罪了下来,我和她说。”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现在跟着去的话,大不了等到晚上就能见到傅瑜,到时候一把火烧了新房,虽然只能烧死两个人,但总算有些成果,要是拒绝了,下次再想找个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更何况,如果运气好的话,到了新房那块,我未必不能摸到前厅那里去——如果新房还是我当初洞房的那间,并且密道还没有被填掉的话。
那是我在傅瑜手把手教我认傅府的地图的时候,为数不多的记得的密道之一。
走了对的路才发现自己先前绕的那么多弯有多令人痛心,明明对的路口就近在眼前,就那么生生地被我绕了过去。
婢女带我七拐八绕的到了个大院子面前,此刻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到处都是端着铜盆的小婢女在擦洗。她随手指了一个地方,递给我铜盆和布,说:“你就擦这吧。擦干净之后再来找我。”
我点点头,拿着布和盆在婢女指的位置上胡乱一擦,然后转过头对婢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姐姐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
婢女又皱起了眉,看了我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说:“好好干。”然后就走了。看来是真的很忙。
我一边敷衍地擦着自己负责的那块地,一边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这院子,很不幸,并不是当初我新婚的那一座。不过也很幸运,这里的密道我同样熟知,只不过是通往府外的而已。
我不可避免地思索起了,到底是要和傅瑜决一死战,还是先偷偷逃出去,找到父皇的心腹,从长计议?
不过下一瞬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我这心机城府,不是我自己瞧不起自己,想跟那群谋朝篡位的人斗,着实是渣了点。我们老沈家连着几代都是太平君主,心机城府这种东西早就伴着美食一起嚼乎嚼乎咽下去了。
果然还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把傅瑜灭了,然后下去找父皇吧。
……
好不容易避过了其他的打扫婢女,我闪闪躲躲地进了主屋。我的计划是烧死两个新人,傻乎乎地点个火当然不行,最起码要摸清屋里的布置,看看往哪里隐秘地到点油,在哪里起火最好。只有这样,到时候才能把火燃得又快又大,保证傅瑜和他的新娘子跑不出去。
主屋很漂亮,深红、大红、浅红。窗子上贴了精美的喜字,重重叠叠的轻纱幔帐垂了一地,两根粗大红烛摆在那里还没有点燃。各种做得精致小巧的点心摆放得整整齐齐呆在桌子上,估计是怕新娘子饿了。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颇满意屋子里各种布料垂了一地这个主意。连油都不用洒,只要我一点火,这玩意保准着得奇快无比。
我在屋子里又望了望,确定所有的打扫婢女都不在屋子里,便偷偷摸摸地将几处垂地的布料系在了一起。刚忙活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隐约可以听见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天真无邪道:“瑜哥哥,这里好漂亮,我真喜欢。我们晚上就要在这里成亲吗?”
我那时正蹲着扯自己刚打好的结呢,听见这个声音,腿一软,没控制住,倒了下去。
我一个大活人倒在不怎么结实的帘帐上,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惊天动地的声音,顺带将那处帘帐扯了下来,乱糟糟地盖在我身上。我维持着整个人趴在地上的姿势掀了掀,试图把自己拯救出来,却更加悲哀地发现我把事情弄得更糟。眼前白蒙蒙的一片,我心想除非拿把剪子把这剪开,否则我是给一辈子戴着这个了。
这声音把外面的人招了进来。先是一大堆小婢女叽叽喳喳地问我怎么回事,一边七手八脚地和我一样试图把我放出来,然后把事情搞得更糟。我挥挥手试图解释,却被镇压。如此循环往复,我被搞得晕头转向。
直到一双穿着纯白官靴的脚朦胧出现在我眼前,我终于停止了被折磨:“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
我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抱住脸。却忘了此刻自己身上正缠着帘帐,而帘帐上缠着诸多小婢女。如此一来,一大堆女人的“哎呀”声接连不断,更有彪悍者,顾不得形象,一巴掌精确无比地盖在了我头上:“你个泼皮精作甚作啊!”
我心里泪流满面,却不敢反驳,生怕一反驳就被眼前这个穿白官靴的认出来。
一大帮莺莺燕燕婀娜多姿地从我身上站了起来,其中一位道:“老爷,都怪奴婢们不好。这屋子恐怕给重新收拾一番,求老爷恕罪。”
“无事。”
穿白官靴的傅瑜应了一声,似乎是扫了我一眼,正当我心脏猛缩之时,接着道:“告诉嬷嬷一声,今天大喜的日子,也别罚了。好好过吧。”
“……是。”
等婢女们终于送走了傅瑜和他的美娇娘,拿把剪子把我救了出来,我已经内伤的快吐血了。
婢女们个个都是满脸怒容地看着我,道:“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出这么大的差错?要不是老爷心好,你这会子都不知道在哪了。”
我心虚地左瞟右瞟:“这个……我……都是误会。误会哈……”
一干婢女沉默地看着我,突然有一位迷迷糊糊道:“……诶,你是谁啊?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啊?”
我立马揽住她:“哎呀你忘啦?咱们是一个院子的啊!前几天我刚分走你就不记得我啦?真没良心!”
小婢女迷茫地看着我:“……是吗?”
我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当然。”
领头的婢女打断了我们的认亲活动,说:“我不管你是谁了。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忙得很,都有一大堆的事要做。既然这个麻烦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就自己收拾了吧。天黑之前,把新的帘帐挂好,屋子里外也要打扫一遍。听明白了吗?”
“……”
婢女们又哄哄闹闹地去了外面,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发了会儿呆,便慢吞吞地起来,一边打扫屋子一边做手脚。
我觉得我终于看清了傅瑜这厮伪善的真面目。记忆里那个会脸红会害羞,一心一意宠我爱我,情深意重的驸马,都是我自己脑补的假象。
曾几何时,我也是个目光如炬的人物。一个人是真善良还是假善良我都能说的清清楚楚引据经典。没想到最后却在傅瑜手里栽了跟头。
想来恋爱中的人比猪还不如,那时我已坠入爱河,根本察觉不到异常。也根本想不到,对我千好万好的夫君,不过是做戏而已。当初看起来都是为了我的一些小细节,现在想起来处处可疑。比如为什么驸马之前从未见过我婚后却对我爱重无比;再比如他为什么不肯让我操心傅府的出账进账;再再比如说为什么我三年无所出驸马却说不着急;再再再比如明明那么有才华的驸马为什么会为了我耽误批判公文的时间;再再再再比如他既然决心陪我,又为什么被我一推就顺势答应。
想来,我那时着实是被猪油蒙了心,对这些异常全都不闻不问。怪不得被骗。只恨当初识人不清,遭报应的确是我父皇,实在是悔不当初,痛心疾首。
我这么慢半拍地想着,突然怒从心来,胆大包天的在新床床单下撒上了一把咯人的瓜子,暗暗想:若是我那火点了慢些,也决计不能让这两人快活。
报复的时机很快到来。拜完天地后,在喜娘的牵引下,一个身穿大红嫁衣,披着后盖头的美娇娘被领到了主屋里。不多时,傅瑜也进去了。
我站在窗外侧耳仔细听着,男女细细的喘息声很快响起。我觉得奇怪,这种事我嫁作人妇近十年,也不是没干过。可记忆里前戏总是无比漫长的。这傅瑜刚进去没多久,这两人……怎么就喘上了?
我思索了一番,最终将这点归作了:傅瑜对我是做戏,没感觉,对人家是真爱,难免就会快上那么一两点。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计较这个,我拿着俩打火石暗暗笑了。过了今天,什么狗屁安平公主,什么狗屁傅瑜,什么狗屁傅瑜的新娘子,就全都没有了。
我设的打火点在屋外。此刻傅瑜和新娘子都在屋里,里面自然是戒备森严,我进不去的。如此一来只有把打火的线连在外面,一路用各种易燃物铺垫着。
我蹲坐打火处,手里的两个火石不住摩擦,试图点燃那卷手帕,却生不出半点火星。
正纳闷着呢,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啧,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我一惊,转过头去,看见来人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道:“易溪,你怎么在这啊?”
易溪一身大紫的衣服,面如冠玉。白皙好看的手摩挲了几下腰间的玉佩,道:“来贺我们的前任驸马爷新婚呗。本来是想四处看看散散心,没想到那么不凑巧就看到了你蹲在这里。”
易溪是外邦送来的质子,脾气古怪,地位不高。但因有张好脸,在我出嫁之前经常被我缠着。勉强算作友人。事发之后所有和前任皇室关系密切的人全死了,只有他,因为外邦质子的身份反而存活了下来。
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他。我尴尬地笑了笑:“呵呵。”
易溪丝毫不见怪地一掀衣袍,潇洒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道:“来,和我说说。看着自己夫君和别人结婚的感觉怎么样?”
易溪就是这种“你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的性子,对我尤甚,我早已习惯,更别说此刻对故人满心愧疚。于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实回答他:“还不错。至少待会儿我烧死的会是两个人。”
易溪拍掌:“有志气。”
“谢谢。”
易溪默不作声地陪我坐了会儿,就当我疑惑这货到底是来干嘛的时候,他开口了:“不再想想吗?蝼蚁尚且偷生。”
原来是当说客来了。
我了然,摇摇头道:“不了。活着没意思。”
“随便你。”易溪站起来,带着一点点深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当初我最爱他这双眼睛,现在也是:“往后清明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
我对他拱了拱手:“多谢。”
多谢,在我死后,还记着我。
易溪随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当身影模模糊糊看不见的时候,扔了一个玉佩给我,头也没回,这次是彻底不见了。
我把玉佩拿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慢半拍地想起:这好像是父皇当初,第一次赏给我的玉佩,然后被我丢掉了。这么多年都找不着,原来是在易溪这。
我把玉佩揣在怀里,感觉勇气又增加了一点。父皇,我马上就来陪你。
我又试了几次,这次终于把火点着了。
原来是决心不够坚决。我抹了把汗,如此感慨道。
火点完了,按照一般程序来说,就该我进去主屋,然后对着房间里正在快活的傅瑜和新娘子大笑三声,说“天道终有报,善恶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说出自己的一切计划,再然后惨烈地和他们一起被烧死。
不不不。不行。那他们就成话本里的主角了。一般来说主角都不怎么容易死。
我沉思了一番,定下了最终攻略:待他们死的差不多了,我再看看能不能跑。
火烧得很旺,虽然要把屋子烧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婢女过来看看。我守在门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大概可能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
迷迷糊糊间又要睡着,我眯了会儿,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声,我以为他们是要跑,于是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走了进去,并且把门窗都锁死了。
我打着哈欠走进去,已经做好准备目睹什么“前任驸马和新娘子衣衫不整在床满脸惊慌”,亦或是“刚从床上下来还没穿好衣服正在救火怒骂毒妇”,反正总归是让人尴尬出丑的场面。没想到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傅瑜一身大红衣裳,衣冠楚楚地站在梳妆台边,表情莫名地抱着胸;床上倒也衣冠不整地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我却全不认识。
我说:“……”
似乎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傅瑜恍惚了一下才轻轻道:“…宝…公主?”
我瞥他一眼,点点头,傲然道:“是我。傅卿,久别不见,你的新娘子怎么躺在别人床上了?”
傅瑜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我心里暗爽,这样的日子我等了多久了。面上不动声色,故意不再看傅瑜一眼,我接着道:“诸位,我刚刚在外面点了火往屋里烧,并且进来的时候顺手锁上了所有的门窗。唔,大概再过两到三个时辰房子就会烧成灰,你们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
床上的男人脸色很难看,扯了扯被单,转头问傅瑜:“怎么回事?”
傅瑜垂了眉眼,没理他。
这不明摆着我相信我吗?我咂了咂嘴,道:“别问了,事情不是明摆着吗?我是那个倒霉的安平公主,目前正处于报复阶段,锁了屋子准备烧死傅瑜和他的新娘子。不过你比较不走运,偷情没挑到个好时候,只能一起被烧死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吼道:“你个疯子!”
我对他拱了拱手:“多谢夸奖。”
屋里一时死寂,烟味越来越浓。躺在床上的那个女的终于忍不住了,从那个骂我疯子的男人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矫揉造作道:“安平……公主,你放我们出去好吗?我会叫我爹放过你的。你也不想被烧死,对吧?”
我诧异地看她一眼,“你是傻子吗?我既然已经进来了自然是准备和你们同归于尽,烧死这主意是我想的,何谈想不想。”还有一句我没说出来,就算我后悔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做到把你们放出去?
小孩子家家不要痴人说梦了好吗?
床上的男人静默了会儿,忽然暴怒,一边说着:“就算我注定要死,你个贱人也要死在我前头。”一边冲上来准备掐我的脖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男人的手就被傅瑜稳稳握住了。我一时恍然,想了许久才想起,傅瑜当初的名号是文武双修,能文能武,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是个病弱书生。不过他会挡在我前面,这令人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眼看离死不远了,我也懒得多想。从傅瑜身后探出头来,我对暴怒的男人不怕死地做了个鬼脸,嘲讽道:“有本事你就来呀。有本事偷人家老婆,却连人家的男人都打不过。真丢脸!我都替你害臊!”
对面男人一双眼睛差点瞪出来,我到底还是被吓着了,一个激灵就缩了回去。傅瑜无奈的声音还能听得见:“宝宝,别闹。”
我自婚后向来对他温柔小意,可都撕破脸皮了,我也不用再勉强自己压制着本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琢磨了会儿,想着好歹他帮我牵制着最大威胁呢。于是只是踹了他一脚,满意地看着他大红的衣衫上印着一个秀气的小脚印,得意道:“叫公主。”
傅瑜:“……”
那男的打不过傅瑜,恨恨地坐了回去,一声不吭。大家一起沉默着等死。
氧气渐渐被烧得稀薄,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考虑要不然我先自己结果自己得了,被火烧什么的……好像确实有点疼。
不过不行,要是我先死了,他们几个后来逃出去了怎么办?我可不能半途而费。
气氛越来越压抑,那就说过一次话的女的终于忍不住哭了:“我要回家……我不要死……我今年才十七啊……”她眼睛瞥啊瞥,好像终于找到目标,蹭蹭蹭地跪走到我面前,哭道:“公主,你行行好,放了我好不好?好不好?”见我不答理她,她又伸手去够傅瑜:“瑜哥哥你跟她说说好不好?不是说公主最听你的话了吗?你帮我劝劝她好不好?我不想死。”
她不去找傅瑜还好。我对美人一向心软,说不定真会忍不住答应她,想办法把她放出去。不过她偏偏找了傅瑜,那句“公主最听你的话了”简直就像是一把刀扎在了我的心上。
于是我冷笑地靠边站了站,准备看着傅瑜怎么让我听他的
出乎意料地,傅瑜没理她。他轻轻看了我一眼,然后拨开了这女的的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女的本来正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闻言当即愣住:“为什么?”
傅瑜还是微微带着歉意道:“亲疏有别。我不能为了你去要求她。”
我一脸不屑地转过身,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去你妹的亲疏有别,当初害我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亲疏有别呢?
伪善的小人!
傅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当初那双让我神迷了好久的修长双手向我伸来,又在半路顿住,声音微微有些无措:“宝宝……你,还好吗?”见我还不止泪,有些惊吓:“别哭啊……”
我忍不住恨恨瞪了他一眼:“我爱哭就哭,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傅瑜呆了一呆,想了半响,表情真诚地和我说:“你哭,我会心疼。别哭了好不好?”
小人!
我想骂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恍惚还是两个人恩爱的时日,我也曾有委屈到流泪的时候。每逢这时他都会无措地说上一句:“你哭,我会心疼。别哭了好不好?”
……
脑中有一根弦猛地松开,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小声地说:就这样吧。和他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蠢得可以的安宁公主,和她伪善的小人驸马,一起死在一起。
本来想参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前篇正文来一个的,这个前篇都是三月中旬写的了。
好不容易熬到五一放假,再来填这个坑的时候发现完全无感,就把前篇的内容加了加,算作一个不怎么好的小短篇。
【亲们千万别嫌弃·w·】
下一个坑还是想写这种第一人称古风的,我发现我已经写上瘾了【= =】。不过如果实在不习惯的话,我会考虑第三人称。
内容大概是一只小妖精和妖王的故事。大家是想看长篇还是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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