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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暂别 ...

  •   我私心是希望离冶能在今晚再次因公事夜不归宿的,可偏生不得如意--眼下又是两个人在房内独处,大眼瞪小眼。

      默了片刻,我提议道:“不如我们大吵一架,也省得日后麻烦?”

      离冶睨我一眼,懒懒回道:“在下没有心情和上仙再吵一架。”

      再吵一架?哦,方才在亭子里的对话的确算不得愉快。我压抑下心头的郁气,端正态度说:“此番历劫,我不知何时才能回九重天,仙君既是好意看护,日后我自当投桃报李。只是现在你我身份……有些麻烦,还是商量出一个对策为好。”我可不想被谷雨那丫头教训从夫的道理。

      我这般郑重其事,离冶却只挑挑眉:“比如?”

      今日亭中一番话确确实实已经搅动了我的心思,叫我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离冶,我宁可他将心思挑明,也胜过他不咸不淡的口吻惹得我心烦。

      “比如这样。”我尽量冷然地瞪了离冶一眼,大义凛然地握住床脚的檀木围栏摇了几下。木制床架立即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

      离冶脸色立即变得十分精彩。他原本立在多宝格前拿着一只玉连环把玩,此时近乎是负气地将玉连环往身旁楠木花架上一扔,拂袖就出了屋子。

      原本我只是想激一下离冶打破僵局,结果真的变成了“大吵一架”的局面--我心里的确莫名动了气,可若不是离冶变化无常的态度,对于过去的一点介怀还不至于发展为这般冲突。我前所未有地后悔没把自己的神识封印回去,可念及离冶口中的生命危险,这份懊恼又顿时冲淡了几分。

      说到底,为什么我会对离冶在这方面深信不疑啊!只是因为他已经一次又一次救了我?

      越想越气闷,我摇摇头干脆放弃思考,试图自己拆了头面洗漱,结果……拆不下来。再用蛮力胡扯头皮都生疼,我顿时放弃避开谷雨的想法,唤她进来帮我。

      果不其然,这姑娘一脸的“少夫人你真的很缺心眼”。出乎意料,她只识相地闷头替我打理头发,没提起某个冤家。

      结果直到我缩到被我里,谷雨都没开口,反而礼数周全地退下了。

      我靠在床边的小围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用沉默的威压抗议啊?可惜我不吃这套。

      一觉睡到天明,我悠悠闲闲地独自用了早饭,继续逛后园。

      我选了与昨日截然相反的方向,沿花园水畔的回廊一路向小湖心画舫行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感慨这宅落的豪奢。谷雨默默跟在我身后,继续执行沉默作战,我也乐得清静,权当自己是独身游园。

      走到通往画舫的迷你木制栈桥,我对谷雨道:“你就在这等着,如何?我一个人坐会儿。”

      谷雨一脸“知道反省就好”的神情,肃然颔首。

      我真的只是想一个人发发呆而已,姑娘你别想多了。我腹诽着朝装饰风格古朴的画舫走去,就快到栈桥尽头时,猛然觉得足下有些不对劲。

      可我察觉得毕竟太迟,我看着勾连着画舫的栈桥在面前散开,水花四溅,耳畔随后传来轰然的声响。而这时候,我已经往水里急沉。

      不知道这身体是否识水性。我竟然仍能冷静思考,在水泡扎堆的水中费力挥动四肢游动起来。

      能行,能游泳。

      我才宽慰地向上一蹬要出水透气,比方才更振聋发聩的崩塌声混着水声传过来。画舫被带得要倾覆了?声音传过来再转向已经晚了。我下意识要急转身,可躯干跟不上刻入精神的本能,动作顿时迟滞下来。不过是这么一瞬的不合拍,眼前的水波猛然阴暗下来,我心知不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概是船舷的巨大物体砸过来。

      袭来的强大压力攥取了我仅存的毅力,我看见自己吐出的一串水泡很快就消失在更多更密仄的泡沫里。

      这才有点历劫的样子嘛。我自嘲了一句。

      然后失去了意识。

      ※

      醒来的时候头很痛,应该是被重物直接砸中的关系。

      我下意识地分析起自己的情况,可脑海里只是一片混沌,连得出刚才那个结论都迟缓而痛苦。眼睛也看不清,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别想了,想了也没用。我昏昏沉沉地宣誓放弃,可才闭上眼就好像有人在抚平我的眉。啊,我在皱眉吗?可我已经没有余力确认这一点了,只得偏偏头,避开那人的触碰--不要再管我了,就让我这样死掉,让这一切结束就好了。

      等一下,刚才的想法是怎么出现的?“一切”是什么?

      面对横亘在前的思绪断层,我很努力地想解开这谜题,却又一次放弃了。

      因为头实在太痛了。

      就休息一下,等身体好一些再冷静思考吧。我这么告诉着自己,迎接扑面而来的睡意,迅速地沉溺进去。

      再次清醒过来时,我的精神的确好了很多,可身体上的疼痛也原原本本地传递过来:好像不止是头,其他几处也受了伤,不过痛楚都在忍受范围内。

      吐息一番后,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床帏,图样略眼熟。愣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是凡间的卧室。也就是说,这具身体大难不死,躲过一劫?我积聚了更多的力量,缓慢地向床头挪动,意图靠着床架坐起来。怎么想都是触手可及的距离,还没完成一半,我的喘息就急促了起来。

      就在这时,床帏一掀。我视线随之一抬,自然而然落定在来人身上。

      离冶。

      是他救了我吧。

      我刹那间惊讶于自己得出结论时理所应当的态度,再定神观察离冶神态时,对方已经沉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坐……起来……啊。”我的声音干涩,语调也因为缺乏体力而比往常弱气。

      离冶冷着脸把我按回被窝:“你还没好到可以坐起来。”顿了顿,他补充,“现在我是医生,没有意见吧?”

      梵墟的确因为医术闻名遐迩,想必大弟子离冶定然精于此道。

      我垂眼:“没有。”对话似乎就此终结,我却还是想知道我是怎样获救,奈何难以开口。

      仿佛看透了我的犹疑,离冶竟然嗤笑了一声,眼里现出怒色:“一个人到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去,特意叫身边人离开。我该说你实在是缺乏警惕心,还是愚蠢?”

      我忍不住就反驳:“即便谷雨在身侧,又能有多大用处?”

      离冶默了片刻,旋即继续气势汹汹地开腔:“到水边容易掉下去,在高处易失足,人多的地方易生变故,我以为蓬莱阁春宴应该教会你这些道理。”他好像是气极了,噎住一般住口,嘶了一声才阴冷道,“况且昨日我也提醒过你,有性命之虞。”

      我才要反语相向,诘问他昨天我不是好好地上了假山石,忽然意识到……后来在假山石的亭子里,我是有离冶陪着的。

      历劫一次,蓬莱阁三次,这里一次。

      单单我所知道的,离冶就已在与我相识短短时间内救了我五次。那么在暗中呢?他是否已经一次又一次排除了可能潜在的危险?

      对救命恩人离冶,我的态度实在太过薄情任性。

      可我无法单纯地将他当做恩人对待。正如我知晓,离冶也不只是要救我。

      “谢谢。”我出声。

      离冶颇为意外地一抿唇,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

      我别开视线,艰难地发问:“为什么你会预知那些危险?”

      我感觉到,离冶的目光在我语毕的刹那冰冷起来。不知道我又踩中了什么雷区。下意识咬住下唇,我试探地向离冶瞥了一眼,他即刻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回避般扭头,生硬却平淡地道:“不是预知。我并不知道画舫会出事。”

      他的回答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可我却不由自主将语中的深意暂时放到了一边:“可你还是救了我。”

      话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刚才我的语气堪称温柔。

      那半是痛苦半是狂喜的复杂神色又出现在离冶脸上,他强忍什么一般绷紧了脸,唇瓣微张又沉吟不语。这般激烈却无可置疑地好看的神情,令我呆了呆。离冶却在此时迅速抹了把脸,俯身凑近,话语中是凛然不可动摇的决意:

      “我输了……果然还是必须救你。”他眉眼灼灼,眸中是病入膏肓却毫不在乎的狂热的火焰。他在要与我唇齿相接的时刻停住,微微一笑:“所以,要暂时告别了。”

      我的疑问没出口就被堵住。

      下一刻,我理会了离冶的意思:令我头晕目眩的亲吻,伴随着低沉的真言吟诵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稀薄,如同被屏障与这个世界隔离。

      离冶在重新封印我的神识。

      我不要。

      我大约挣扎了,却无果。

      我竟然在哭。

      历劫的记忆通常会在回到九重天后被封印。这意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我不会记得。此前没见过的,阴冷的离冶,愤怒的离冶,热切的离冶,救了我的离冶,满身谜团的离冶,有那么一瞬可以理解的离冶,我都会忘记。

      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

      即便微不足道,是否我身体中的某个部分仍旧残存着关于离冶的回忆?

      可这些思绪本身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我将会忘记。

      连同此刻辗转的嘴唇的钝痛,全部全部忘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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