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1、挑雨

　　秦淮夜雨，落得几分凄迷。
　　她擎伞而望，雨丝从天空深处飘飘洒洒，无声润物，伞外一纸灯火红绿洇染得朦胧而潮湿，雨幕下的城池姹紫嫣红，嬉笑着从身边走过。
　　衣香鬓影擦肩处，伞面相撞惹起轻怨，人们奇怪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子，数把青丝凌乱盘缠，陈旧的伞陈旧的衣，灰色的劲装显得邋遢而落魄，裤腿处溅着泥浆印子。伞下的面孔说不上怎样明艳动人，然而未沾脂粉，只是一味的白，素净得乏味。
　　她站在滟芳楼前，却是金陵一处最为出名的歌楼妓馆，个中红袖勾栏艳倾秦淮河，名动长安楼；人只道纸醉金迷应如是，天香国色羞滟芳。
　　只向堂中望一眼，便可窥见旖旎chun|se销魂眉目。
　　奇怪的女子执伞立门，惹得一身错落目光，就连楼上倚栏的媚娘也忍不住好奇探看，嘀咕着是谁家的糟糠妻，只怕要上这销魂地来寻负心汉。
　　亦或是何处落魄的小姐，走投无路唯有来此委身。
　　或窃喜或惋惜，她迎着一干唏嘘脸孔，面无表情地拾阶而上，门前的打手盯着她早已多时，此刻突然上前来未免猝不及防，阻拦的手势也犹豫几分。
　　“臭要饭的快——”
　　与此同时，“哎哟”一声迭尽绵媚，堂中的鸨母也应声而来，待打量来客时又不免一愣，这却是来嫖的还是被嫖的？却看面前的女子神情淡然，眉目之中亦有几分常人不及的锐意，纵然一身褴褛，却也不同于一般投身上门的萎顿娘子。
　　心中有了几番打算，鸨母随即换回春波秋水神色，字字句句捏的娇嗲：
　　“却不知是何处的姑娘，风骨生的如此不凡，还不晓得楼中哪位娘子能被姑娘有幸相中呢？”
　　这一番措辞更惊得堂下男客频频侧目，皆想看看这个上女馆来寻欢的磨镜儿是何方神圣，各般面目中有一男子，听得声音，露出了笑意。
　　丛丛目光中投来的视线让她下意识抬眼，花客之中却见一男子高鼻深目，肤色偏深，望向她的目光犹如两汪落星潭，太过清澈直白，明明晃晃满眼。
　　他虽着汉服，然而生的十分高大，亦不知汉人整衣讲究里中外，故而竟有大片胸膛袒露，麦色肤肌在斟饮间鼓动，引得往来男女窥看不已犹不自知。
　　如今竟连异族人士都喜欢来青楼寻花访柳了么？
　　她似是笑了一下，嘴角牵扯出隐约弧度，鸨母见状只当是看中了相好，搭上她的手腕，涂了蔻丹的贝甲殷红如妖。
　　“姑娘可是看上了喜欢的娘子？我来为姑娘介绍一下——”鸨母正要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却在看向那个异族男子前被她打断。
　　奇怪的女子开腔，声音清冷如石鼓磬雨：
　　“不用了妈妈，且为我去寻苏无卿姑娘。”
　　鸨母面色微滞：“这……怕是不得。无卿姑娘无意接待女客……”
　　且不说滟芳楼今遭头一回遇上磨镜儿，苏无卿是滟芳楼的头牌，身份也非寻常的勾栏花娘可比，若是招惹了她，动辄会有半个江湖的人前来索命，而那些所谓“江湖人”，个个又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血魔……
　　思及至此，鸨母只觉棘手，然而打量面前人神色又不似轻易被糊弄，唯有陪着小心：
　　“无卿姑娘现下正在房中接客，姑娘只怕要……”
　　鸨母话音未落，却见女子大步流星地上楼去，眉宇间恍若无闻，似乎毫不顾忌自己方才所说“正在接客”之事。
　　“诶姑娘！等等！”鸨母心急之下呼喊着去追，哪知对方虽为女子却行速敏捷，自己撺掇着小脚在后面只来得及堪堪触到对方衣角，紧挨着又碰到一个坚硬无比的物什，教她霎时将手缩了回去，震惊地看着随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在衣袂动荡之下显出的暗影。
　　剑影。
　　“这，这是要干什么……？”纵然见人多数，却不曾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女子越是平静的神情，在她眼中，越勾起了她不好的预感。
　　今夜，却要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