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墨石》若生

2、第二章

　　在他十岁那年，正是这颗毫不起眼的坠子救了他一命。

　　巧的是，就在第二天，父母就过世了。而自己，身体依然是十岁的样子，记忆却从零开始。

　　所有这些，毫无原由。

　　杨小若常常在睡不着觉的时候起身，借着昏暗的街灯透进来的光，十分仔细的打量这颗石头，

　　虽然它仍是毫无光泽可言，可杨小若似乎总能看到父母那最后的眼神，清晰的映在上面，一直

　　向着他，不是亲切和蔼的温暖，而是深深不可遏制的仇恨。

　　为什么，是恨？

　　这是杨小若对父母唯一的记忆，两双仇恨的眼。他为它们找了千万的借口，都不足以解释，有

　　多么荒谬的事实才能让十岁的自己被亲生父母这样彻底仇视。所以想到后来，他干脆把坠子重

　　新放回内衣里，做起一个七年来夜夜如此的梦。

　　梦得这么真实而连续，让他居然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他才是醒着，到底哪一端才是他真正

　　的生活。

　　那个梦，从十岁那年开始，象场冗长的电影，从他疲累的闭上眼，到次日阳光高照，异常清晰

　　的包围了整个晚上。而梦中的一个时辰，似乎与手表从未偏差过。也就是说，当他闭上眼睡

　　去，另一个他，才刚从一个遥远的时代中幽幽醒来，随后，是一段或者平凡或者惊险的生活。

　　只是当他的醒来与他的睡去相交接的那一瞬间，杨小若会疑惑的想着，昨夜那个在我梦里奔跑

　　的少年，是我吗？

　　随后杨小若便会将它们完全忘却，排队买早点，上班，下班，回家。

　　他似乎相当满足于这样无聊烦闷的生活。虽然从不曾笑，可是也再没有流过泪。

　　幸福与否，对他来说，需要用痛苦的否定形式来间接证明。

　　又或者说，他从来只在乎的是，痛苦吗？------不痛苦？那就好。

　　“若王，请您忘掉吧，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您……”那乞丐突然语气大变，丝毫没有了刚刚的

　　嬉笑，俨然痛心疾首至极，说话间两行清泪顺着脏黑的眼角流下，在脸上冲出两道淡淡的灰

　　痕，“您就回去吧。”

　　说完竟然认真的起身，向着杨小若行了个必恭必敬的礼，头朝着地面，沉默着不再说话。

　　杨小若依然怔怔的坐着，两手支地，双目无神的看向乞丐，又似乎不在看任何东西，静静的说

　　道：“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你回去吧。以后也没必要再来找我了。”

　　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幽怨缠绵，每个字都若丝环绕。

　　那乞丐猛然抬起头，绝望的眼中发出灿然的光来，显然是欢喜之至，面色却依然平静，“若王

　　您果然是一诺千金，看来是我多虑了，那么我就放心的回清山罢。请保重。”

　　随后又想起什么，急急加了句，“子墨让我在您醒来的时候告诉您，他一直在等着王回去。”

　　见杨小若点点头后，恭敬的双手呈上那块毫无生气的石头，待杨小若接过，竟双目缓缓合起，

　　独自睡了过去。

　　杨小若呆坐了半饷，握着那枚石头，看了良久，突然猛的一捏，只听啪的一声，石头竟然碎了

　　个彻底，白色的粉末渐渐从指缝漏下，随着风散了开去。

　　重新摊开手，掌心多出一颗晶亮的圆珠，约莫黄豆大小，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注视

　　良久，杨小若脸上这才有了表情，却是在低低的哭泣。

　　“子墨……”

　　一阵叫骂声从对街传来，中间还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哭声，杨小若抖了下，疑惑着探头望去，却

　　见一群人围在李记店面前，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李记老板挺好一人的，也算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自己最困难的

　　那段时日里，就白吃了人家N个包子，钱最后是还了，但那份人情自然还欠在那了。

　　正要起身去瞧瞧，又想起自己的东西还在别人手中呢，于是故作凶狠的对那乞丐说道，“你快

　　把坠子还我罢，不然……”后面的威胁却怎么也接不上，报警吗？还是直接抢过来？还没想

　　好，却眼珠一转，一下发现那人竟然睡着了，这下杨小若更是疑惑的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

　　如何是好了。

　　哪有人抢完东西，就在受害人眼皮底下安然睡着的？居然还挂了一串光荣的口水。

　　“喂，我说你……”杨小若伸手推了推，马上发现自己手上握了什么东西，摊开一看，却是一

　　枚玉珠，水般透明的珠体，有一丝墨色蔓延其间，好象谁不小心往里滴了一小滴的纯墨汁，于

　　是一下子在水中花开一般，均匀的分散开去，似花似画，若即若离，煞是动人。杨小若不由看

　　得痴了，仿佛里面有着一个大大的世界。

　　这，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了，杨小若奇怪着怎么自己手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这个东西，却又看

　　到它旁边的那些粉末，这个时候那乞丐也醒了，正恼火自己被吵醒，不由分说反手回推了那个

　　打扰他的人，嘴里还骂着脏话。

　　“呀，你的牙……”杨小若见他的牙齿刚刚明明还是雪白整齐的，这下子突然变得又脏又黑，

　　还里三层外三层的，不停的对着自己一张一合，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却看他双手空空，

　　不由喃喃说道：“奇怪了，难道刚刚都是我做梦的？对啦，或者是梦里真有神人指点，免得这

　　块叫什么丝墨石的好东西被我不识货的随便丢掉了，这才教我在梦里把它的真面目捏出来的

　　罢。”（果然是小说看太多。。。）想到这，当真觉得自己大拇指和食指隐隐作痛，于是高兴

　　非常。也不再理那个乞丐，紧捏着玉石，出了巷口，向街对面直走过去，过马路的时候顺便一

　　看钟塔，呀，竟然已经十点多了。

　　上班迟到是必然的，薪水减掉也是必然的，月底饿饭估计也是结果之一了吧。

　　这样想着，嘴角依然上扬，那颗他视为宝贝的东西，今天真的成了宝贝，那么，自己是不是又

　　将有新的开始呢？

　　远远看到那家小报社的方向冒着烟，附近围了好大一堆人，杨小若终于觉得不安起来，眼皮又

　　开始猛烈的跳着。

　　飞快的跑近，拉住一个人问道：“是不是小星报社失火？恩？”

　　那人见他问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连点头。

　　“有人受伤吗？”

　　“我……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刚路过。”

　　切，杨小若一把推开他，自径往里层挤去，满头大汗后终于挤到封锁线，他着急的拉住一名警

　　察问道：“警官，有人伤亡吗？”

　　那警察斜眼看了他半天，才问：“你是什么人？跟这家报社什么关系？”

　　杨小若赶紧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说道：“我在里面当杂工的，今天上班迟到了点，请问……”

　　“都死了。”警察冷冷开口，把杨小若怔的当场呆住，“都死了？？”

　　“你跟我们回去做下笔录，就你活下来了。”说完转头对不远处的同事笑着说了句，“看来

　　迟到也是好事嘛，妈的。嘿嘿。”

　　死了？杨小若在整个台北只认识九个人，其中八个就是这间报社里的同事，那些每天闲着逗逗

　　他当作日不可少消遣的人们，那些杨小若每天见到，每天心里鄙夷着的人们，死了。

　　干净的死光了。

　　他一下想到李记的老板，不由冷汗一下，撒腿回跑，也不理那个警察在后面直叫着“回来！你

　　丫的还没笔录！”

　　“你们说什么？李老板也死了？？”杨小若气还没喘匀，就在店门口的吵闹声里听到李老板的

　　死迅，一下子觉得浑身失了力，跌坐在地上。

　　原来自己预感这么准。

　　眼皮一下又跳起来，杨小若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眼睛上，恨恨的骂了句：“他妈的，再跳，看还

　　能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