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年痴呆症妈妈的信》木子杨然

1、一、给老年痴呆症妈妈的信

　　给老年痴呆症妈妈的信
　　亲爱的妈妈：
　　您好，女儿今天要回去了。
　　看着您呆滞的目光，吻着您茫然的神情，听着您天一言、地一语的痴话，妈妈，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妈妈，您现在不用再操心不用再张罗——给遥远路途的女儿带什么好吃需用的东西了；妈妈，您也不会再摸摸女儿的衣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暖不暖，小心路上凉着感冒······
　　妈妈，现在打开门，再也听不见您欢快的声音
　　“回来啦”；望着妈妈，再也搜索不到您昔日那温柔关爱的眼神；搂着妈妈，再也享受不到您紧紧回抱的甜蜜；和妈妈诉诉心声，收到的竟是一派胡言乱语盲然的应酬······突然间觉得好失落好失落，好想好想牵起妈妈快乐的笑声，好想好想牵住妈妈关爱的眼神，好想好想牵回妈妈昔日充满自信的神态，好想好想牵出妈妈清醒真切的语言······骤然间泪流满面，一下子觉得距离那个时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了，追回已是梦幻······
　　妈妈，女儿觉得好亏欠好亏欠您啊！节俭是您用了一辈子的品牌，物尽其用是您一生中恪守的铭言。每年我回家两次，每次您都会不耐烦地对我说:“别回来了，把钱尽浪费在路上。”
　　您从不允许我给您买东西，每次回家，我就将自己和别人不用的东西带给您。妈妈，您是多么的聪明睿智啊！这些无用的东西，一旦到了您的手里，都能充分地体现出它们真正的使用价值，您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展示给我看。瞧着你每次像孩子似地那么开心，我自然而然也就心安理得了，妈妈，您是从来不会让尴尬和不安驻进女儿的心底。
　　记得每次回家，看着妈妈用蜂窝煤烧水，常常是水烧开了很久，妈妈您都忘记灌水瓶了。有次我回家，顺便给您买了一个电热水壶。记得当时您气的大声斥责我浪费钱，尽买些没用的东西。后来看到热水壶烧水又快又方便，水开了还会鸣叫几声，尔后竟会自动地断电。您不禁怦然心动，小心翼翼地试用几次后，您终于认可了这个小玩意，逢人便讲它的好处。妈妈，您简直成了电热水壶最尽职尽责的免费代言人，您恨不得让天下所有的人都去购买它、放心地享用它。妈妈，只是您不知道，其实，别人已早在N年前就开始使用它了。
　　妈妈，第一次买东西得到您的认可，女儿心中甭提有多开心啦。妈妈，我和姐姐都希望能为您多做点什么，都渴望能得到您的认可。虽然电饭煲、电暖气·、热水器、空调·····慢慢地走进了您的世界，当您迈出了蜂窝煤时代，惊喜地发现生活会变得如此简单、轻松；空气会变得如此新鲜、纯净，您告诉我，您现在过得比天堂上的人还幸福，可我们姐俩都觉得太晚了，您才享用了几年，要是这些家电产品早些走入您的生活，那该多好啊！
　　知道吗？妈妈，我一直非常感激您。您不仅给我带到这个美丽的，日新月异的世界来体验周游一遭，您还给了我健康健全的身体，而且教会我保持健康健全身体的本领。妈妈，做您的女儿真幸福！
　　妈妈，我非常骄傲，我继承了您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选择了您坚强、独立、自信的高贵品质。我的脉搏里流淌着您自强不息的血液，我的生命里打造的是您勤俭节约的优质品牌。在外面，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一想到您，我都会遇事不惊，泰然处之。
　　妈妈您是我生命中永远的偶像，我是追随您永远不变的粉丝。
　　妈妈，今天我就要回去了，您为什么还是这样地长跪啊？
　　妈妈，看着您迷失在梦中，看着您每日诚惶诚恐地忏悔，看着您执着认真地赎罪，听着您一千遍一万遍呼喊自己有罪······妈妈，女儿不明白，为什么许多患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大多数都有着和你一样的病状？为什么都会呼喊自己有罪？妈妈，我真的好困惑、好迷惘、好忧伤······
　　妈妈呀妈妈，您醒醒吧，我不明白您何罪之有？您一辈子忍辱负重，对长辈，您毕恭毕敬地孝敬养父养母，从未敢怠慢一下，直至养老送终，即使是亲生儿女也未必能做到您的这个份上；对老公，您委屈自己，尽心尽力伺奉丈夫一辈子，尽善尽美地完成了一位封建式妻子职责。妈妈，您知道吗？别人都说我爸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呢；对晚辈，您含辛茹苦，用心用意地照管两个女儿，教育女儿遵纪守法，您未敢有过半点疏忽。
　　妈妈呀妈妈，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我心中演绎着一部日日更新，如诉如泣，经久不衰的电视连续剧。
　　妈妈，我看到您在工作上，任劳任怨，赶超任务；看到您在学习上，刻苦用功，不甘落后；看到您对别人，真心实意，从不亏欠 ；看到您在生活上，勤俭持家，善待亲人······妈妈呀妈妈，唯独的就是没有您自己呀······
　　妈妈，您太过于追求完美了，您从不肯放松一下自己，现代有多少人追求自我享乐，而您却是以失去自我的代价去追求完美。
　　妈妈呀妈妈，您的人生观禁锢了您的自由，您的一生让我几乎都不敢回放过去，不敢回放您那无日无夜超负荷地运作，不敢回放您无休无止地让苦和累默默渗透您的身心······妈妈，从我记事起，几乎没听过您的一句抱怨。
　　随着年龄增长，您偶尔会说爸爸在家还是什么也不干，天天就是做甩手掌柜。看着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您，想想养尊处优的父亲，我愤愤不平道，妈妈，离婚吧！为自己活一次，许久您说，离了怎么办？我说，您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比如您可以跟我走，去我那里；您也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会一直支持您，况且您自己还有社保。
　　您终是没有下文了，您终是走不出这个牢笼。
　　妈妈，您被封建残留的框子里紧箍着，您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非常强势！以至于对自己总是不满，以至于您总是觉得自己有罪······
　　妈妈呀妈妈，您何罪之有！如果您有罪，天下去哪儿寻无罪之人呀？
　　妈妈，我们看不见您的梦，却清清楚楚看见您不分昼夜痛苦地挣扎、悲叫、嘶喊、自语······妈妈您在梦与现实中活得好苦好累啊！看着妈妈一个人在恶梦里孤军奋战，看着妈妈一个人悲哀呻吟，看着妈妈一个人茫然思索······妈妈，您一次次告诉我们这些都是真的，对于我们的质疑您感到委屈，您感到失望，觉得我们太不可思议了。妈妈，您不知道，因为我们晚上也会做梦，但早上醒来，又回到现实中了，梦与现实完全是隔离的啊，有时仅仅会回忆一下梦境而已；而妈妈您的梦与现实完全混淆在一起了，您所讲的我们觉得非常荒诞，不可理喻。妈妈，您一方面要对付梦幻中的一切，一方面又要对付现实中的我们，妈妈，女儿觉得您活得好累好辛苦啊！妈妈，我们不能融入您的世界，不能体验您的恐惧、悲哀、困惑、迷惘······妈妈，您走不回现实来，也不能体谅女儿们的那份焦虑、担忧、悲伤······
　　妈妈，多想进入您的梦中，多想与您一起去战斗、多想与您一起去拼杀······
　　妈妈，我多想亲手抓住这帮丧尽天良、肆意折磨您的恶魔，多想千刀万剐这帮罪不容赦的魇魔，多想亲自撕破这张恶梦，多想牵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到现实中来······
　　妈妈，你现在终于站起来了，您是不是对即将要走的女儿说点什么······妈妈，您又开始在我身上搜找钥匙了，“快，快开门，外面在搞暴动，我要去“拯救”他们！”妈妈，您病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想着去“拯救”别人。
　　记得昨天您还在为女儿的安危担忧，早上不到四点钟，您就拿着一包东西，边拉我起床边焦急地对我说：“快走！快走！有人要来杀你，我在这里顶着，我去替你死！”我知道，妈妈您又被恶梦蒙了。我憎恨这个恶梦！憎恨它们无事生非，憎恨它们无中生有，憎恨它们欺软怕硬，憎恨它们诱惑愚弄我敬爱的妈妈······
　　妈妈呀妈妈，您病得如此严重，却还要以死来保护女儿，这是何等伟大的母爱啊！集天下文学中所有修饰“爱”的华丽词澡，可它们在您面前显得还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快开门！快开门！快给我钥匙！”您边说边继续在我身上寻钥匙。
　　妈妈，请原谅您的女儿们收了您掌管了大半辈子的钥匙。妈妈，真的好抱歉！真的对不起！您一次次向我们索要钥匙，一次次满屋寻找钥匙，一次次想破门而出，去履行梦中的职责······
　　记得有一次，姐姐一时疏忽，被您搜到了钥匙，您满脸都遮掩不住兴奋和喜悦。知道吗？妈妈，我们一遍遍寻找，一遍遍向您索逼，无奈之下，我只能搬床横在大门口睡了一晚。第二天，您偷偷地看着正在挪床，却板着脸的我，还有那充满怨气的眼神冷冷地逼视您。妈妈，您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您背过身子不看我，把那个您认为通向自由天国的宝贝钥匙，无可奈何地塞在我的手里。泪水顿时在我眼眶打转。
　　母爱是何等的伟大啊！病魔无论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割开母女之间的真情，也无法取代女儿在您心中的重要位置。妈妈，您真是位了不起的妈妈，您以超乎常人意志之灵，居然通过极限，超越了两界之间的抉择，妈妈，您是我们的好妈妈，您永远是疼爱我们的好妈妈。
　　妈妈，我们多么希望您的病快好啊！可是，您必须知道，只有按时喝药，您的病才能得以控制。您为何坚决不吃药啊？您为何总是说药有毒啊？······许多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都有拒绝吃药的共性，您“高度的警觉”让无奈的姐姐只能在饭里偷偷放药，可“聪明”的您每次却要姐姐先吃一口，您才肯吃，有时您还要姐姐张开嘴，看看姐姐是不是真的吃了。妈妈呀妈妈，您真是个“调皮淘气”的妈妈，如果哪一天，您从梦中清醒过来，您一定会心痛死的。
　　记得有一次，姐姐给您洗澡，您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说：“姐姐，您真好，您怎么待我这样好啊，我没儿没女的。”姐姐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滴在您的腿上，流在澡盆里。
　　妈妈，您真是位意志超神奇的妈妈，许多人都说，您以后再也不会认出我们姐俩了。三天以后，您是用怎样的意志冲杀出了遗忘迷雾？又重新回到了我们的母女世界里来，莫不是姐姐悲哀的泪水和哽咽的哭泣驱散了那团遗忘迷雾！
　　妈妈，心痛地听您嘶叫，心痛地看您茫然的双眼，心痛地试解您虚幻梦中的困惑，心痛地随您冰天雪地里盲奔······一次次发自心底的呼唤，一次次言不由衷的呵斥······是想震醒恶梦中的妈妈；每一次的呼唤，每一次的呵斥，都在绞割着我们姐妹的心。妈妈，我们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啊。
　　妈妈，有时看着恶梦中的那个您，我一千遍一万遍问自己，您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妈妈？可从您偶然对我们的点滴关爱中，从您偶然一点儿道白中······我还是悟出了妈妈往昔的影子，马上，我又一千遍一万遍地确认，您就是我们的妈妈。
　　妈妈，我不再怀疑您了，也请您原谅我，这些不是您的错，也不是我们姐俩的错，一定是妈妈被蛊惑了，否则，妈妈您怎可能将恶梦带入现实来串门呢。妈妈，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同心协力把那个让您恐惧、忧愁的垃圾梦遣送回去。尽管很多人都说遣送回去是很难很难的，但是，我和姐姐坚信，凭妈妈非人能企及的超强意志和毅力，奇迹一定能够在妈妈身上出现。
　　多希望有神医收走妈妈的恶梦，让普天下患老年痴呆症的好人们都能回到现实中来。 妈妈，我们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您一定能回到现实中来。
　　“妈妈，我走了。”摇着您的肩膀，我噙着泪哽咽的说道。您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依旧忙着收拾东西，您要去“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
　　妈妈······

　　妈妈妈妈 您是我们永远的爱

　　您的小女儿执笔
　　2014、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