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相思莫上楼(明穿)》苏寒臣

1、小鬼

　　舞蓉把换洗的衣服望浴盆旁边的架子上一丢，对站在门后的小屁孩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进去洗澡啊！”说着拍了拍手，自顾自的往外面走了。
　　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因为久不见日光而呈现出不健康的惨白色，他不说话，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直盯着舞蓉瞧。
　　舞蓉纳罕，这孩子莫不是傻了？我脸上有花吗？盯着我看干什么？
　　“叫你去洗澡呢！” 舞蓉说着，一巴掌拍在了男孩的脑后。真是的，在冷宫里洗个澡容易吗，水都凉了，她还指望也能冲上一把呢！
　　“舞蓉你不帮我洗？” 男孩问。
　　“我为什么要帮你洗？” 舞蓉冲口就说了出来，想也没想，却看见小屁孩一脸怀疑的望着自己，忙改了口：“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清，听过吗？我不能帮你洗。”
　　“可娘说，男女之妨是在七岁以后才分的，我现在才六岁，不算。” 舞蓉的理由被他神在在的驳了回去。
　　舞蓉气得咬牙。男女之防是在七岁以后的？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电视剧里面说这句话时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心里面把二十一世纪的电视剧骂了N的平方遍，舞蓉奈下性子，再来应付这个大明朝的古董小孩。
　　“可我已经有八岁了，所以我不能帮你洗。”哭，她明明有二十一岁了好不好，也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哪根经搭错了，把她送到了大明朝不算，还变成了个八岁的小宫女，去伺候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
　　哼！她招谁惹谁了？！
　　“你变了。” 小屁孩使出了他的必杀招，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脸高深状的道：“以前你总是帮我洗的。”
　　舞蓉缩缩脖子，赶紧堆笑，生怕自己被这孩子看穿了，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狗腿的说：“少爷你瞎说什么，我哪里变了，少爷看错了，来舞蓉帮少爷洗澡。”
　　然后二话不说，把小孩推入了澡盆，直接忽略掉他脸上奸计得逞的坏笑。
　　舞蓉超级无敌郁闷，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趁着帮他擦身子的空儿狠拧他一把，可看到他苍白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时，还是心疼了，明明是皇子，却要受这份罪，看他的身体，革命烈士小萝卜头大概也比他好些。
　　算了，不拧他了，就当他是自己家里养的那条小狗，真是，自己不是常帮她家欢欢洗澡吗！
　　舞蓉吸吸鼻子，不让自己的同情心就此泛滥，一边问：“你饿吗？”
　　男孩眼神闪了闪，仍然笑了笑：“不饿。”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极其不配合的咕咕叫了两声。
　　男孩小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舞蓉翻翻白眼，晕，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一手将他从浴盆里捞出来，用棉布将他裹了，舞蓉道：“把身子擦干净，自己穿衣服。”说着就出了门。
　　她拿了半个馒头回来，那是她早饭时省下来的，原只备个万一，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给，快吃了。”
　　男孩望了馒头一眼，伸手拿了，又掰开一半，给舞蓉道：“你也吃。”
　　舞蓉笑：“我早吃饱了。”她见男孩仍旧不信，便把他的手拽了过来，贴在自己的肚子上，道：“你摸摸。”
　　那男孩一摸，果然是鼓的，也就相信了，自己坐在台阶上吃了起来。
　　舞蓉见他吃得开心，肚子越发饿了，忙把眼拿开了，盯着万安堂清漆剥落的大门看了半天，想：“快些送饭来吧，再不送饭来，大家都活不了了！”
　　她其实并没有东西吃，倒是对着水猛喝了一通，呵，一点医学常识她怎么会不知道，只要有水，人总能活个七八天的。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小屁孩却在她身边翻来覆去的。
　　“快睡觉！”舞蓉终于恼了。
　　“睡不着。”男孩撒娇。
　　舞蓉瞪了一眼，可惜黑暗中他估计也看不到，睡不着，睡不着她有什么办法？
　　“舞蓉你唱歌吧，以前舞蓉一唱歌，我就睡着了。”
　　唱歌？敢情她这本尊还有这绝活？但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舞蓉，是个五音不全的，长这么大只会长两手歌，一首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一首是《国歌》，想当年大学军训的时候，她被教官点着起来表演节目，她厚着脸皮唱的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舞蓉，你唱啊。” 男孩又半命令式的催促。
　　舞蓉灵机一动，说：“我背首诗给你听吧。”也不等他同不同意，她张口就念：“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舞蓉江南是哪里，是外面的世界吗？”
　　舞蓉愣住，坏了坏了，触到小屁孩的伤心事了，只好含糊的应了句：“离这远着呢，隔着长江和黄河。”
　　“长江黄河，那是什么样子的？”
　　舞蓉无语，只好打叠起精神来帮小屁孩上地理课，好在她大二时选修过中国国家地理，说出来倒也是头头是道。
　　她吐沫横飞的说了半晌，男孩却没了动静，她以为他是睡着了，闭了嘴，才听见他梦呓似的道：“舞蓉，我娘说，这万里江山，以后都会是我的。”
　　小屁孩身处冷宫，却心怀高远，在舞蓉看来却是不知好歹，这冷宫里的纪娘娘也真是，都已经性命不保了，还和小孩子说皇位这中东西干什么，也不怕惹来杀身之获。
　　她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有些事情说出来了，只是为了“不甘”两个字罢了。
　　舞蓉一叹，她对明朝的了解不多，但目前这个恶心的成化皇帝她还是知道的，这个皇帝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宠爱一个比他大十九岁可以做他妈的女人万贞儿。舞蓉认为，一个男人痴情是很好，可这位皇帝大叔竟然能痴情到纵容万贵妃害死了自己的几个儿女，那就有点恐怖了。
　　这不，她身边这为小皇子，就受害者之一，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皇帝大叔还不知道这万安堂总有自己的儿子存在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舞蓉就听到外面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她一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苍天啊，不会是万贵妃派人查到这里来了吧？！唔，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去见阎王！！
　　舞蓉被吓得发抖，手却被睡在自己身边的小屁孩给捏住了，她听见男孩在她耳边说：“舞蓉别怕，是张叔叔来了。”
　　男孩说完，自己就下了床，开门去了。
　　来的果然是宦官张敏，这张敏是看着男孩长大的，当年纪娘娘产下皇子后不久就被万贵妃知晓，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万贵妃倒也利索，立时派了当时自己手下当差的张敏，命他把刚出生的皇子溺死。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张敏冒着生命危险将小皇子从冷宫中带出，藏在了宫中较为隐秘的万安堂里养着。
　　光阴荏苒，一晃，便是六年过去了。
　　张敏看着日渐成长的皇子，心里的欣慰自不必说，他一把抱起小皇子，笑着道：“少爷又长高了。”
　　舞蓉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一篮子食物接了。
　　小皇子攀着张敏的脖子，道：“我想张叔叔了。”然后又献宝似的说，“张叔叔，我会背诗了！”说着就背：“江南好，风景……”
　　他声音朗朗，居然将舞蓉昨晚悲的那首《忆江南》背了个一字不漏，舞蓉张着嘴，妈呀，这记性也太好了吧。
　　张敏先是一惊，随后就将小皇子放了下来，双手搭着他的肩膀道：“少爷，是谁教你的？”
　　“是舞蓉。”小朋友老实交代。
　　舞蓉却在心里喊娘了，祖宗，被你害死了。
　　张敏果然转过身，目光像两道X光线，将舞蓉上下看了个透，疑惑的问道：“姑娘读过书？识得字？”
　　“入宫前爹爹教我看过几本书。” 舞蓉干笑了一下，她好歹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中国古代文学课又不是没上过，书是肯定读过不少，但那个繁体字嘛，嘿嘿，她真的不认识几个。
　　“姑娘都读过哪些书？”张敏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论语》，《孟子》，还有唐诗宋词什么的。” 舞蓉不敢说的很多，毕竟在大明朝，自己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敢问姑娘，《孟子》一书中最好的一句话是什么？”张敏继续发问。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舞蓉不假思索，脱口就说。
　　张敏深看了舞蓉一眼，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揖倒地，郑重的道：“老身将殿下拜托给姑娘了。”
　　舞蓉一咂嘴，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学着电视剧里的情形，装模作样的福了两福，道：“大人放心，我当殿下做自家弟弟看的。”

　　自张敏去万安堂后，冷宫里皇子的生母纪氏便一直是坐立不安。
　　废后吴氏看了，微叹了口气，握住了纪氏发抖的手，道：“妹妹只管放心，自皇儿出生以后，我们什么风险没有经过？还不是稳稳当当的走了过来，万氏最近只是查的严了些，不碍事的。”
　　她本是当今皇帝元后，当年万贵妃横行无礼，她摆出了中宫的地位教训，这本是情理中事，却不料成化皇帝为了回护贵妃，竟废了她皇后头衔，将她打入冷宫，这些年来，她和纪氏做伴，实已将小皇子视若己出。
　　纪氏茫然摇头：“姐姐，我不是为这个，最近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我并不是怕死的人，只是皇儿年幼，我……我……”
　　她眼中泪光闪烁，已是语无伦次。
　　“你有什么好担心？” 吴氏勉强笑道。“待将来皇儿有了出息，你总有出头的一天，哪里像我……”她不忍再说，摇头道：“罢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看透……”
　　两人相对垂泪，那边张敏已经大步流星的过来了，见到这翻情景，只道二妃又在为皇子担心，忙劝慰道：“请二位娘娘宽心，皇子安好。”
　　他一顿，因将刚刚在万安堂内的情况说了。
　　纪氏听后，双手合十，口念佛号：“早些就觉得舞蓉这丫头与众不同，原是读过书的！”
　　吴氏蹙眉想了半晌方道：“舞蓉是不错，可皇儿毕竟大了，总这么在万安堂里荒着，怎么成？”
　　张敏明白她的心思，皇子已经到了启蒙读书的年龄，然而他们这一班人中，却没有人能担当皇子的师傅。
　　目下成化皇帝笃信佛老，致使许多奸佞小人混迹朝中，宫庭内外，庙堂上下都是乌烟瘴气，然而，业已千疮百孔的大明江山，却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折腾了。
　　只一刹那，张敏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眯着眼道：“两位娘娘只管放心，奴才常在陛下身边伺候，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将皇子的存在告与陛下知道！”
　　纪氏扶着桌角的手微颤：“张公公，你可想好了？你当年违了万妃的命令，私放了我们母子，如今要是揭出来，公公您如何自保？”
　　“只要皇子能够得到陛下的承认，张某一条贱命又何足惜？只望将来殿下继承皇位之时，能够勤政爱民，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他一淡然笑，向着两妃从容一揖，再不多话，转身便走了。
　　吴氏霍然起立，想把他拦住，但还是迟了，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泪水盈眶，江山如此多娇，总有无数英雄儿女为之前仆后继，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