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流漓》深海听琴

12、十二

　　“……我们在一起，最好”安若淏这句醉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平白让我头脑空白、浑身发热，还不等我想明白，林家已经到了。将安若淏扶稳，这才对前面那张清秀的脸致谢，下车欲走，却见小乔摇下车窗，横着眼睛望我，缓缓开口，“我，跟了他八年。”她坦然的眼神居然让我有些心虚——本应该答她我和安若淏只是朋友，然而犯了浑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却并不多言，很快将车开走了。我头脑的躁热也因此冷静下来。
　　有些怏怏地换了拖鞋进门，见舅舅正坐在客厅里整理资料，“吃过饭没，你舅妈给你留了晚饭。”
　　“吃过了。”
　　“哦。”他口气有些敷衍，只低头忙碌，半晌却不见我离开，这才抬头看我，
　　眼神中尽是探究。我轻叹一口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很忙？”很少见到舅舅把工作带回家。
　　“整理财务报表，过两天股东大会要用。”他忍不住抚着我的肩膀，“有事儿？”
　　“舅舅，你说，我妈的悲剧是什么造成的。”
　　他显然被我的问题意外到了，只思索了一会儿，“你妈，我姐姐，林若云，当年不顾父母反对，非得嫁给你爸。或许，就是对爱的执着，害了她。反观我和你舅妈，是因为父母撮合结的婚，如今，相敬如宾，也挺好。”他低头继续整理，嘴上扯着，“我看你啊，安若淏就不错，你要是嫁给他，舅舅就可以少操点心了。”
　　“是吗，舅舅这么觉得，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哟，转性了？”舅舅抬头看我，不过他很快摇摇头，“我不想你后悔，虽然你俩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也还没到那个程度。我看跟你走得比较近的杜子俊也还不错，可惜，他就是太花心了，不然也是个好对象。”
　　我微微一笑，难得我说同意，他们却不信了。虽然我是和安若淏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但是客观来说，论结婚对象，安若淏的确是我身边最优秀的人选，我和他有一定感情基础，他为人也负责任，对我也好，工作稳定，经济条件优秀，人长得也帅，这么数来，还是蛮好的。如果舅舅外公认可的话，就这么在一起也省了太多的麻烦。
　　只是小乔那句话让我又生出了些许顾忌，我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舅舅，你继续忙，我去睡觉了。”
　　“去吧去吧。”
　　······
　　中午的食堂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着，好在我同祝师姐找着一个位子坐下。近来将翟教授交代的事情做完，我便开始跟着祝师姐做课题，与她的感情也渐渐深厚起来。
　　“林络廑？”
　　“赵教授。”在食堂碰见赵教授并不奇怪，只是翟教授分明就站在他旁边，却并不理会我，径直走到另外一张桌子前坐下玩起手机。
　　赵教授温和一笑，随即同我说起安若淏托他鉴定的东西来，“昨晚见你二人感情不浅，心里有些不放心，也不瞒你，安团长托我鉴定的东西和你母亲数年前研制的某个东西有相似之处。他应该具体翻过项目申报档案，现在也该知道了。他是部队的人，托我鉴定的也不会是普通的药品，只是你母亲的为人我却是听说过的，我相信她。”
　　我怔住，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安若淏一直对我守口如瓶，我也知道他来洛阳的目的不善，只是我没想到林氏竟会牵扯进来。我谢过赵教授，恰巧此时收到杜子俊的短信，“安若淏让人在我爸手中买走了林氏制药的百分之五的股份，今天他以林氏股东的身份要求查看林氏近一年的财务报表。”
　　——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每每不愿想起，可是对于这段记忆，我从来没能忘怀。我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和王守仁之间的感情也渐渐单薄。那时候，庄心妍还是他身边体贴温柔的秘书，很自然地，背着我妈，他们发展出上司和下属之外的感情。这件事虽然尽力瞒着，可是早已被不少人熟知，王家大宅知道的人也不少。我们都默契地瞒着我妈，她身在病床之上，也终究撒手而去，何必再添愁苦。
　　对于王守仁的变心，我妈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却是明明白白知道这些事。庄心妍出现在王家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每次都跟她闹不愉快，我不愿叫她阿姨，不愿接受她的善意，以为这样，王守仁就能放弃跟她的恋情。可惜，一直到我妈去世，我的愿望都没实现。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王守仁娶新嫁娘的事实，也不知道当时庄心妍已有身孕，意外之下将她推下楼梯，终于造成惨剧。王守仁一气之下一巴掌打过来，或许是天意，我磕上了茶几，我的眼角也至此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
　　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面对旁人口中小小年纪心狠手辣的指责，心中只剩下害怕。那是我心思最重的一年。常常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跟人说话，舅舅怕我得自闭症，将我带回林家，以为换个环境我会好。外公、舅舅、舅妈、大姨，避讳着同我谈起王家的一切，每天同我讲些有的没的，我只是一味沉默着。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着窗外，看着流动的云，蓝蓝的天，听着路过的风声。
　　外公很快为我请了心理医生。也不知一切是怎么好起来的，外公说是奇迹。他问我，愿不愿意重新开始，以林络廑的身份，以林氏孙小姐的身份。我答应了。我依旧不爱出门，不过也渐渐会笑了。外公为我买了很多书，我尽情徜徉在书的世界里。外界虽然知道有我这么个林家孙小姐，但始终得不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事情也渐渐淡下来。
　　林家，对我来说，是重生的地方。我不相信林家会垮，只是，如今安若淏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些事，我却不想确认，他会伤害我。事实上，我并不了解他，和他，有的只是小时候的情谊，但是无论是林家的覆灭可能，还是他的利用，都能搅动我内心的平静。
　　“现在在哪儿。”他主动打电话给我，声线很温柔。
　　“学校。”
　　“身体不舒服？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是啊，他一向如此敏锐，我却只剩沉默了。“我来接你。”
　　这个节骨眼上，我本不该见他，但是，我却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我在校门口等你。”
　　“我很快过来。”
　　已经是夏天了。我抬头望望天空，万里无云，晴朗得很，却不像是个好兆头。我勉力扯着嘴角，只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扶着额头，朦胧中好像看见安若淏颀长的身形冲我这边飞奔过来。终于还是失去意识。
　　是在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中醒过来的，我想，我进了医院。病房里并没有人，我呆呆地看着，哦，也不知是什么人将我送来的。不是安若淏。因为他跑进到病房看见我的样子也很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担心。很少看见他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将手放到他手里，安慰他，我没什么事。
　　他却一把揽过我，“有个男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这才知道你进了医院。你没事就好。现在好点吗？”手却将我越箍越紧，他好像吓着了。我突然想笑，我抚上他的后背，“我真的没事了。我很好。”“医生怎么说。”“医生说我可能是中暑了。”
　　想着医生先前跟我的解释，我抿着嘴。我曾经有抑郁症的先例，加上近来思虑过重，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身体承受不住，又没好好休息，这才晕倒。一个好心的过路人送我过的，还帮我付了医疗费，可惜走的时候没留下姓名。
　　“真的很抱歉，我有点事耽搁了。”他看着我的眸子充满了内疚。
　　“没关系，我知道。”
　　他嘴唇细微蠕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先笑了。想了想，我觉得很是荒谬，这么个男人，居然牵动了多年前的抑郁症，像是什么也顾不了了似的，我笑着问他，“你收购了林氏的股份？”
　　他眼中的惊讶一瞬即逝，取之而来的是一片深邃，我却明白了，“原来是真的。”
　　“廑儿。”
　　我抵住他要张开的唇，笑得更开心了，“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本来我是想知道林家牵扯进了什么事，但是没有用，不是吗。”
　　他拉着我的手，抿着唇，我抚上他的脸，他的皮肤很好，摸着很舒服，“飞机上的时候你应该看见我了，我也记得你那样凛冽的眼神，幸运的是对着我却一直这么温柔，可是真的有笑面虎这一说的，我真傻，明明早该想明白，你接近我，没那么简单吧，你一向很聪明的，林家怎么也是制药业上的龙头企业，而通过我打通这个关系轻松得多，也更能掩人耳目。不止是林家，你得瞒着洛阳所有的大户，你装得太久，又太像，让我一直被利用着而不自知。”我抬起头望着他笑了笑，“可是我不怪你。”
　　“我不想骗你······”他抓紧我的手，整个人却更放松了些，或许这样不知深浅的他，才是真实的。
　　我决绝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冷静了些，“如今，这些事已经发生了，我或许还有些价值，但是你我还是不要联系了。我很累。你走吧。”自顾自拿背影对着他，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若是没有今天这些事，我大概已经走上了我妈的老路。如今抽身，大概也是一种幸运。可是在听他离去的脚步声时，脸颊却还是渐渐湿润了······
　　不是什么大病，也没惊动外公他们，我坚持出院，也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
　　舅舅并不知道我和他现在变成了这样。对我，也没有提起安若淏对林家做的事，他自己都忙不过来，常常打着电话就出门了，舅妈跟着他进进出出里外忙着，常常不能休息，帮舅舅忙着外公退出林氏的事。外公操劳了一辈子，总算可以休息了，因为身体不好之前也提过外公卸职，可是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因此此时正是林氏最不稳定的日子。而林氏若是这时卷入什么事件，股价怕是得跌许多。
　　外公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好一时，坏一时。我最终请了假，没事的时候会尽量抽时间陪着外公，他同我说的最多的是我母亲，说对不起我母亲。言语间的懊恼将这个老人彻底打垮了。我不知如何宽慰他，推着他的轮椅去园子里晒太阳，看着荷花开得很盛，迎风摇曳，很是美丽。世事大约都是如此，有花开之喜悦，花谢之哀伤，但是，时间都会让这一切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日，连我们都变得渺小，而这小小的哀伤，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不想便罢了。“都过去了。”我劝外公，也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