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众生畏果

48、端午

　　顺治八年五月初五，艳阳高照旭日晴空，一大早来请安的格格们已在甘露殿内等候，一时间婉语轻音如黄莺初啼，甚是悦耳。由着苏茉尔替我收拾妥当，又用昌蒲艾叶水净过手，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气。坐在一幅新摆出来的檀木五毒辟午妆台前，苏茉尔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道：“今儿是正节日，各家格格们一早儿便来向太后请安了，现都在正殿里候着呢，”我略微点，拿手指了这梳妆台上的摆尾壁虎与吐信缠蛇问道：“怎么弄了这么个东西来？看着怪碜人的。”
　　苏茉尔替我选了一对玉蟾蜍耳饰带上，端详了下才说道：“回太后的话，这可是端午节辟五毒的习俗，汉人们可讲究这个了，这是内务府刚进上来的，皇上直接让送到甘露殿来了，别处可还没有呢。”
　　我再细端详下这几只活灵活现的蝎子、蜈蚣、壁虎、蟾蜍、盘蛇，口里“咦”了一声：“这皇帝也太孝顺了，往后有这种珂碜人的希罕物件儿，就不用先想着他额娘了。”
　　苏茉尔又取了一只碧玺蒲剑叶簪替簪在发端，一边抿着细碎发丝一边口中答话：“太后这话自个儿跟皇上说去，奴婢可不敢传，奴婢都替皇上抱屈呢。”
　　我越看越觉得那张牙舞爪的蜈蚣嚣张肆意，忙转了视线，心想着内务府可是都傻了吗，这后宫里都是娇滴滴的姑娘，怎么能弄个这么不靠谱的梳妆台？口里便问道：“现在内务府是哪个在管啊？”苏茉尔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成宗义皇帝在时原是詹岱在管，后来皇上给詹岱大人另派了差事，这内务府总管就空出来了，现在奴婢听着倒是吴良辅兼着内务府的差事。”
　　我猛一回头，苏茉尔收手不及一丝痛意自发间漫延开来，苏茉尔忙跪下请罪：“奴婢手拙，太后恕罪”，我冷“哼”一声，拉她起来：“当初若不是詹岱管着这内务府，多尔衮又哪来得龙袍、貂褂，这起子包藏祸心的东西早该换了他，只是吴良辅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太监，竟当起这正二品的官来了？”再看这莫名其妙的梳妆台，更是气从中来：“也就是个太监才弄出这不伦不类的东西来，想是寻思着皇帝喜好汉俗，便一味逢迎了。”
　　苏茉尔看我火气上来，忙劝道：“太后息怒，这端午的日子本就炎热，仔细气大了伤身子，”说着端来一盏凉茶递到我手里，又说道：“太后就是要发落吴良辅，也要顾忌着皇上的面子啊，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
　　我饮一口薄荷凉茶，清凉到底，微微思虑后放下青花盏，说道：“这梳妆台就赏了吴良辅吧，敢紧从我眼前儿弄走它。”
　　梳洗完毕，携了苏茉尔一道来到正殿，甫一进门，便听得一屋子的行礼问安动静：“太后圣体安康”，端得是齐整爽利，宜耳悦目。我在凤纹玫瑰圈椅上坐定，心里还在思量着内务府的事宜，面上便带了些怒气出来，一时间殿内竟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了。
　　“启禀太后，这是格格们做得艾草香包，进献太后，太后可否赏个脸瞧瞧？”许是沉寂的有些久了，宛如的声音在大殿内竟有空谷幽鸣的回响。
　　我才回过神，顺势看去，只见宛如手举一个红漆托盘，盘内是几个颇见心思的小巧香包，既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亦有鱼戏莲叶、蝶恋牡丹的，绣工精湛构思巧妙，正颔首赞叹，却看见一个平安锁样子香包上赫然一只壁虎正翘首摆尾，让人又想起刚刚的梳妆台，不由眉头一皱问道：“这只是谁的？”
　　我问得有些急了，格格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苏茉尔替我端一盏清露养心茶，接口说道：“太后可是见这只香包样式别致，奴婢也觉得怪有意思的。”
　　我接过茶盏，盏底一只红鲤栩栩如生，似正在碗内游戏，我饮了一口也接着说道：“正是呢，净看些花啊草的，可不是见这只怪有意思的。”
　　“回禀太后，这只是臣女绣的，手拙技劣，让太后见笑了。”出来回话的竟是石玉蕊，我扬一扬眉，苏茉尔问道：“石格格是打哪儿描得这个样子呢？这壁虎跟真的似的。”
　　石玉蕊似是思忖一会儿才说道：“回禀太后，桂嬷嬷分派了功课，要绣个香包端午节进献太后，花样可以自己定，臣女身边的奴婢碧莲说有针工局新得的样子，听太监们说连尚衣监都要用这些新样子呢。”
　　我一皱眉头：“胡闹，尚衣监是专管皇帝所用冠冕、袍服及履舄、靴袜的，若也绣上这些蹊跷玩意儿，可成什么样子了？”
　　“太后恕罪，臣女只是听奴婢们说的，并不敢断言。”石玉蕊看我气恼，忙跪下请罪，旁边一直悄然无语的杨素馨竟也跪下了。
　　苏茉尔轻挑眉梢，示意我看地上跪着的人已有些颤抖，也难怪，汉家姑娘在宫里本就常受到满蒙格格门的排挤，便是稍有头脸些的大宫女亦会摆脸色给她们看。
　　我抛了恼意，含了笑问道：“杨家格格怎么也跪下了？你俩可是一个叫玉蕊、一个叫素馨？我隐约记得你父亲是礼部的？”
　　杨素馨倒是沉静，坦然行礼回道：“回禀太后，臣女杨素馨，家父正是礼部尚书杨烈。”
　　我微微点头：“一看就是个懂规矩的，只是怎么你也陪玉蕊跪下了？”
　　杨素馨徐徐答道：“回禀太后，臣女与玉蕊妹妹一向姐妹相称，此次选取花样前，玉蕊妹妹亦曾问过臣女，并对臣女说起母亲曾给家中幼弟做过一个平安锁，就是绣了一个小壁虎，说是避邪去病的。臣女亦曾在亲戚家中多次见过幼小婴孩佩戴这种香包，才劝说玉蕊妹妹定下心思取了这个样子的。”
　　我嗯了一声，又故意问道：“想来你们做这样的香包也不是给我的喽？”
　　杨素馨微微抬头，嘴角含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回禀太后，玉蕊妹妹是想送给巴颜珠姐姐的小阿哥的，只是姐姐身边的嬷嬷看得紧，寻常人的东西丝毫送不进去，这才想着献给太后，若是太后看了喜欢赏了巴颜珠姐姐才好呢。”
　　“原来是想借我的手送你们的人情啊，这我可亏大了，我可不能给你们白办事儿啊，你们拿什么来换呢？”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回禀太后，太后赏得是您的小孙孙，也没有便宜了外人，再者臣女现在一饮一食都是太后和皇上赏得，哪还有什么可换给太后的呢？”杨素馨明亮的眼睛让我看了越发喜欢。
　　“以前你巴颜珠姐姐是我身边的开心果，现在她是顾不上了，我瞧着你伶牙俐齿的，说话倒好听得很，你答应留在我身边解闷，我便替你们办回事儿。”我笑着说道。
　　“给伺候太后是臣女们求不来得福分呢，只是臣女手脚粗笨，太后就当是养个八哥儿解闷吧。”这杨素馨倒是上道得很。
　　“嗯，听听，这还没支使她干活儿呢，先把话垫上了，”我转头对苏茉尔说道。
　　苏茉尔狠叹一口气说道：“太后不是嫌奴婢们嘴笨吗，还问奴婢什么呢。”
　　我看着跪在一旁不语的石玉蕊，正抿着嘴不语，眼圈泛红着实楚楚可怜，可怜一番苦心竟便宜了旁人，这才是好姐妹呢。
　　“石玉蕊，你也起来吧，有这么一个好姐妹帮你，我便替你了了这个心愿吧，只是巴颜珠现在怀着身孕，香包里总有些艾草之类，待问过太医后若是无碍，便许你亲自给她送去如何？”
　　石玉蕊忙叩首谢恩，这才展露笑颜。
　　“太后，那这些香包您是收下喽？”宛如把漆盘中的香包托过来，问道。
　　我摇摇头，说道：“先放着吧，看得我眼都花了，一会儿等皇帝来了，再给你们评评。今儿是端午，咱们还有正事儿没做呢。”
　　说完，只见苏茉尔冲着琳琅点首示意，几个宫女内监端了几样食盘上来，里面盛了红枣、绿豆、花生、百合、莲子、栗子、糯米、箬叶。我取了两片箬叶，错开折叠，两手一转弯成漏斗，舀一勺糯米，放两颗红枣、花生，再放些糯米盖住，弯折箬叶包裹成形，取了五彩线缠绕打结，一个粽子有模有样地放在青瓷船盘里，我略带骄傲地看了眼抿着嘴偷笑的苏茉尔，心想：昨儿晚上的功夫没白磨。
　　苏茉尔含了笑意说道：“各位格格们都是心灵手巧的，今儿太后有意让各位格格们比比包粽子，每人领一种彩线，一柱香的时间包得又快又好的获胜，胜者太后奖碧玉寒蝉佩一只”，说着故意看了几位格格一眼，又说道：“这玉佩可是千年寒玉做的，暑日里佩着最是清凉不过了。”
　　“皇上吉祥，”门外传来宫女内监请安声，可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昨儿个暑热，皇额娘可睡得安好？”福临进门便躬身行礼。
　　我拉起他的手：“好，额娘睡得香着呢。”几位格格也请安问好，福临示意免礼，许是前几日的话上了他的心，到孟古青跟前时竟用手虚扶了一把，孟古青忙谢恩起身，我只在旁冷眼瞧着，却喜在心里。
　　“皇帝来得正好，额娘这儿正摆擂台呢，正缺个评审。”我拉了福临在我身旁坐下。
　　“额娘这是要包粽子呢？”福临看了桌上的东西问道。
　　“额娘包得已经放到桌上了，现在是让各位格格们比试呢，咱娘儿俩个啊就坐着瞧好喽。”我笑着说道。
　　“太后可是定了奖赏的，皇上也要做这评审，可拿出什么来当赏头儿呢？”许是刚刚福临的态度让孟古青喜出望外，说话也活泼起来。
　　福临想了想，伸开五指，掌心里静卧着一只碧玉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