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望道而未见 ...
-
自打宛如定了主意,博果尔来慈宁宫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再遇见宛如也只是淡淡的样子,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博果尔是个心思实诚的孩子,喜乐忧伤都写在脸上,与他额娘真是霄壤之别。由此可见贵太妃确是个好母亲,把所有的用心算计都担在了自己身上,倾尽心血把最好的捧到她的儿子眼前。为着对这样一个母亲的敬意,我一直不忍心把她看作敌人,只是这样一点不忍心却险些搭上一条性命。
这次来西苑避暑慈宁宫太监总管老安没有跟来,只由他的大徒弟常喜跟着侍候,让小徒弟常乐报了病休出宫调养。老安是个手脚仔细的人,原想着小病小痛的挨挨靠靠就过去了,许多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不成想这次却熬不成了,自打出了宫每日里昏昏沉沉的时辰越来越多,渐渐竟是整日整夜的昏睡不醒,跟在身边的小徒弟常乐觉得不对,自作主张请了几个大夫来瞧,谁知这几个大夫竟像约好了似的,摇头不语,直说:另请高明吧。
常乐这才害了怕,告诉了大师兄常喜,常喜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在甘露殿外跪了一夜才张口求个恩典请太医给他师傅看看。我原以为是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宫里没有为太监传太医的例,我不能破了规矩,更要防着有人借此兴事儿,只能悄悄地苏茉尔去瞧瞧再说。
苏茉尔去了多时,回来时正好儿遇见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带了折了觐见。
这个大胡子日耳曼人一身三品顶戴官服,掸袖、跪拜、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递的是福临大婚的喜折,泥金暗花纸上竖排三列:
六月二十一宜嫁娶、祭祀、出行、冠笄。
八月十三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
冬月初三宜嫁娶、祭祀、求嗣、进人口。
我记不清顺治娶亲是在几月,却觉着六月暑热,冬月太冷,到是八月十三,秋高气爽,是个好时候。在那个叶黄未落的季节里,我在曾穿过圣洁的婚纱,在父母泛着泪光的注视中与心爱之人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不管结局如何,当初的如潮水般难以平复的欣喜与欢悦却是真真实实的。我放下手中的折子,看了眼还等在一旁的汤若望。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笑出声来。
汤若望倒是有些莫名其妙,检视了自身衣饰后问道:“太后,可是微臣有什么失礼吗?”
我微微摇首,笑着说道:“倒不是你失礼,只是我忽然想到,若是穿着顶戴朝服的神父口中问到:你是否愿意,是什么样子呢?”
汤若望神色一愣,低头环顾下身上朝服朝珠,亦是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对教会的婚礼也知晓吗?”笑过一阵后汤若望有些不解地问到。
我故作神秘地笑着说道:“不仅知晓,我还见过呢。”
汤若望不由大惊:“太后在哪里见过?”
汤若望已是京城传教士中翘楚,若真是有人举行了教会婚礼却不是由他主持,由不得他心惊的。
我有些暗讽的笑笑,还记得在那个古老尊贵的帝国与男友游览圣钟振振的教堂,仰视着圣母像,感慨着神圣与美好,却被男友嗤笑,原来基督教也是分教派的,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区别可不仅在礼拜仪式上。在那里,我被普及了许多宗教知识,脑海中想象着各路神明手持权杖争地盘的样子,地上的领域被人们分割了,天上的领域何尝不是呢?神、佛、仙、道、圣子、耶稣、天主、还有蒙古人信仰的长生天,应该也是强权为势吧。
我有些了然地笑着说与他道:“汤神父放心,我见过的婚礼不是在这里,是在梦里。”
汤若望面上更显惊讶之色:“太后在梦中见过我们教会的婚礼?”
我点点头,认真地告诉他:“是的,我在梦里见过插着白色蜡烛的烛台,手捧鲜花的新娘穿着洁白的纱裙,与新郎在激昂的乐曲中缓缓步入对坛,由教会神父给予祝福,确认两人是否愿意不离不弃,最终宣布两人结为夫妻。”
汤若望越张越大的嘴巴表明他心中越来越大的诧异,良久,才合上嘴巴开始说话:“太后怎么会梦见这些,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我故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不会梦见这些呢?皇帝是天子,我可是圣母皇太后,噢,对了,我还梦见过你们的圣母呢,怀抱着小小婴孩的圣母啊,全身散发出圣洁慈爱的光茫”,说到这里,我故作惊诧地看了呆若木鸡的汤若望一眼,问到:“难道汤神父从来没有梦到过你们的主和圣母吗?那你是从哪里与你的主交流呢?还是——
”言语中怀疑的意味愈加明显“还是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们的主?”
此时,这个大胡子神父额上已见了细密的汗珠,一双浑不透彻的蓝眸愈加映衬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扑嗤一笑,对身边的琳琅说到:“天太热,给神父拿个帕子擦擦,看汗都下来了。”
汤若望忙用衣袖擦了下额头,又接过琳琅递过的丝帕,拭面过后还给琳琅,琳琅却转手交给了小宫女,侍立一旁。我看了下稍做休整的大胡子神父,又接着问道:“汤神父,怎么我在梦中见到你们的主和圣母是很奇怪的事吗?”
这大胡子刚松下来的神经又立马绷紧,出言已有些混乱:“主啊,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我却还嫌不乱:“你们的圣母还教过我一句话:God bless you!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纯正的伦敦发音再次把眼前已近崩溃的传教士雷了个里酥外焦啊!
精通德国、比利时、意大利、葡萄牙、英国和斯洛文尼亚等9种语言的天主教神父,自是知晓这句话的含义,此时,他的口中喃喃而语的也正是这句话:“主保佑你,主保佑你!”
我不再说话,给他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他冷静清醒。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他再次抬起头望着我的蓝色瞳眸里,已不见了慌乱、惊疑、诧异、迷惑,只有如太液湖水般的平静,还有些了然的神色,正对上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已是爽朗地笑起来。
“太后,您的智慧太迷人了,让我差点陷了进去。”出身德国贵族的他如若不是在中国国情中浸淫已久,又是传教士的身份,怕是会对我行吻手礼了吧。经过此番戏言,他应该知道我对天主教派并无信仰之意了。
我端起手边的刻花游鱼穿莲青花茶盏,浅啜一口,再度笑着与他闲谈:“神父的智慧才是惊人呢,只是我更看重的却是汤神父的学识。”
现在的汤若望已是个地地道道的朝中大臣了,他一本正经地行礼后回话:“太后过奖了。汤若望才疏学浅。”
我却不欲与他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可以允你做钦天监的监正,自然也可以换了你,我大清本就有释、儒、道、法,均是劝人行善,你的天主教若想在我大清传道布教,没了朝廷的许可或是支持,你觉得你能走多远呢?”
汤若望历经明清两代,既会审时度势,又懂顺势而为,他的智商情商自不是我能糊弄的了的。他可能会疑惑我是从哪里知晓了些教会的情形,但肯定不会被我愚弄。前番戏言,我亦只是想让他知晓,我并非无知妇人罢了。他若想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必须要拿些什么来交换。
汤若望规规矩矩地叩拜:“太后圣明,臣一心传播主的福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微一皱眉:“汤神父这成语学得倒好,只是前些日子我让苏茉尔给你传话,想看看你还有什么稀罕玩意儿,怎么一直不见你回音呢?”
汤若望微一欠身:“太后容禀,臣近日来一直致力于研制一款新型远视镜,今日正好献于太后。”
说完,他转身示意一个侍从捧了一个红锦托盘上来,盘上是一支独筒望远镜。汤若望接了亲自捧与我面前,躬身献上,我伸手取过放在眼前,微调焦距,果然可见极远。甘露殿外红墙上一只蚂蚁正沿缝隙徐徐而上,我微微一笑:“这玩意儿配我现在的妆束不合适啊,应该配上海船、弯钩、独眼罩就对了。”
汤若望惊闻再次抬头,他的眼中已有戒备之意。我却不理,继续说道:“只是再好的望远镜若是没有坚船利炮,也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汤若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太后要建水师?”
我用傲睥的眼神看着他,却风淡云轻地说道:“建水师是朝廷的事,我只是想弄几只坚船利炮的荷兰快船模型玩玩罢了。汤神父,这个不是很难吧?”
汤若望的沉吟在我意料之中,我不看得他的历法、他的自鸣钟、他的远视镜,这已出乎他的预料,我看重的是他关于火器、船舶的知识,这些才是生产力啊。
“下个月有一批你的老乡会搭乘荷兰快船而来,你可接到消息了?”汤若望正在思虑之中,忽然被我打断,忙回话:“回太后,我已经接到信件通知,届时将会有更多的传教士传播主的福音。”我微哼一笑:“只是听说,他们和汤神父传播的有些不大一样啊,东方的正教?莫非,你们的天主教不是正宗?”
谈及自己的信仰,汤若望的神色凝重神情虔诚:“太后慎言,天主教是耶稣基督亲手建立的、唯一、至圣、至公、从宗徒传下来的教会”,说着一顿又接着说道:“臣将尽力制造快船模型,供太后赏玩。”
我满意地一笑,注视着他的蓝眸,说道:“好极了,汤神父总是有办法让我开心。下个月的荷兰使团就由你负责接待,安排觐见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