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众生畏果

43、终身误

　　初到西苑几日，我总说身子倦怠，不欲见人，让众人各自待在自己院子里纳凉避暑。福临却是真心担忧我，每日里早晚总要来请安问好后才去悦心殿处理政务。有甚疑难之事或气闷之处亦习惯了与我多说几句，前儿个的旨意下达后，郑亲王的意态竟出人意料，对福临大加赞扬不说，还于细节上提出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又即刻遣人叫来了济度，当面叮嘱他不可辜负圣恩，定要将八旗子弟好好调教，不能让他们辱没祖宗。济度领命后着实有些大喜过望，因着旗人入关后好逸恶劳之数越来越众，八旗战力已初现弱于汉军旗绿营之象，济度忧心已久，而今皇帝有些振作之举，自是喜出望外，当即表示誓不唇命。
　　那日与孟古青说过话后，她对我少了些敬畏，多了些亲近之意。这几日里也多来甘露殿问安，宛如便也跟着她常在甘露殿里服侍。因我不喜跟前人多，晃得眼花，便遣了众人出去，独留她两个说话。听吉祥说过福临这几日不理政事的时候往琳光殿去得倒勤，我心里明白多半不是为着孟古青的缘故。
　　宛如今天穿一件浅碧色暗花云锦宫装，清淡宜人，看着谦恭有礼。我看了心中暗叹，如果我不是存心要做个恶婆婆，这真是个好媳妇的材料啊。再看孟古青穿了一身绯红色金银丝绣百鸟朝凤旗装，不言不语也端庄大气。在桂嬷嬷悉心调教下，孟古青与刚入宫里骄纵任性已是截然不同，现在都有些太过小心了。我端了一盏孟古青带来的酸梅汤，饮了一口清凉可口，问道：“你这个味道倒与前几日喝得不一样？只是你怎么会弄这个的？”孟古青看了眼宛如才说道：“回太后话，这几日里暑热渐盛，宛如与淑宁说宫里的酸梅汤也喝絮了，商议着自个儿做了些，奴婢们先尝了味道还好，又找傅太医看过才进给太后尝尝。”
　　我再浅尝一口细品：“我尝着倒好，只是这饮食的方子可不能乱用，你们年轻不经事，尤其女孩儿家不可多用凉的。”
　　宛如微微屈身回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原是前日里皇上到琳光殿探望公主时说起太后凤体违和，傅太医诊断为暑热难奈，不用汤药用些茶饮也好，奴婢记得宋时纪事里曾有以酸梅汤代药饮的方子，是皇上将方子找出来的，又将方子与傅太医看过了奴婢才熬得，这汤原叫子辰饮，是子时起将乌梅、甘草、山楂用冰糖熬煮一个时辰，再加入桂花闷煮一个时辰，最后将新摘的带露荷叶加入再滚一次，拿瓮盛了用冰镇上，到辰时方可饮用。傅太医说最是疏肝理气，开胃健脾的。”
　　宛如说完，孟古青面上已有难堪神色，想来她的皇帝表哥没少在她的眼前与这位才女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她却只能看着。我把碾玉冰碗放下，指尖还带着些微凉意，出言问道：“宛如，你与皇帝研究方子时，你主子在干什么呢？”宛如此时仍是屈身，回话略有迟疑：“回太后，公主，公主一直听着皇上讲话。”我冷哼一声：“一直听着，听着自己的丈夫和红颜知己谈笑甚欢，却无话可说亦无法说？这样的苦楚想来你那才貌双绝的额娘不曾受过喽？来人，传旨！”话中已是怒意昭然。
　　苏茉尔匆忙进来伺候，我冷冷说道：“御史报鄂硕继福晋持家无方，妻妾不和，现由内务府派人入鄂硕府协理半月”，说完我看了苏茉尔一眼又说道：“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就让吉祥去看看吧。”
　　宛如闻言一惊，身子一软坐倒在甘露殿冰凉的莲花雕饰地砖上，苍白的面孔蓦然抬起，挣扎、不甘、怨怼，皓目中种种内容一一闪过，最终愤然低头不语。我伸出带了花盆底的凤头鞋挑起她姣美的尖尖下巴，用不屑的口气问道：“你不服气是不是？”说着端起碗中的酸梅汤朝跪在地上的宛如淋去，倒是冰凉清爽。淋完将碗递给苏茉尔才用帕子擦擦手再说道：“你以为爱皇上是那么容易的吗？皇上的女人是好当的吗？你以为孟古青是自己要来做这个皇后的吗？以我科尔沁几世的荣誉，她放着草原上尊贵自在的公主不做，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做皇后，是我大清三媒六聘求来的，你博学多才聪慧过人，不知道为什么吗？以你的才智该想得出，若孟古青做不成这个皇后，皇上不喜欢这个蒙古皇后，蒙古会怎样？大清会怎样？皇上会怎样？皇上视你为知己，你若真的爱着皇上，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伺候孟古青，难道就是为了我的私心，我的侄女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皇上，只是用爱的名义自私自利？”
　　此语已是句句诛心，宛如再也忍不住出口辩解：“奴婢没有，奴婢是真心敬爱皇上。”
　　我再冷哼一声，厉声问道：“那你是如何爱他的呢？在你额娘跟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你可以爱皇帝，却不能让皇帝爱上你！你若真的爱他，偷偷地爱着就是了，我已经准许你爱他，若是下旨让你嫁了博果尔，你便连这爱的资格也没有了。可是你让皇帝越来越喜欢你，我都能看出他提到你名字时的温暖笑意，你让他越来越无法喜爱孟古青，还有那些同住过储秀宫的待旨嫔妃，你让你爱的人的江山越来越风雨飘摇，你让你爱的人的性命越来越不安稳，现在南明未除、台湾未克、汉人未服、人心未定，若有朝一日江山易主，以你的资色才智或许可保你阿玛、额娘的身家性命，却独独保不了福临，因为他是皇帝，没了皇位，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说到此，我站起来，走到宛如跟前，弯腰伸臂用手指狠狠捏住她的面颊：“作为一位母亲，我是不是应该恨你？你让我的儿子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江山要靠女人来维系，于是他将越来越自卑、越来越难过。你不是博果通今、学识渊博吗？不管是本朝的太祖太宗，还是历代开国皇帝哪个不是要用姻亲来维护着最可靠的盟约？连汉光武的第一任皇后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阴丽华。”
　　言罢，我直起身再不看她：“作为一个女子，你确是很有才华，可要作为后妃，你无知无识，你或许配得上福临，但你配不上皇帝！”
　　我回到香檀龙首圈椅上坐好，刚要打发她下去，却见她整衣饰、正神色庄重肃然行礼，礼罢轻启朱唇道：“太后容禀，宛如入宫参选之前，父母钟爱亦聘请先生教导，许是先生长辈们谬赞多了，以致宛如自视过高亦期许过高，因家父妄动心思而被撤选秀女，宛如亦自伤自怜过，后又得以在太后跟前侍奉，复又窃喜可得见天颜，若皇上亦如十一贝勒般宛如便亦没了心思，可偏与皇上引为知己”语至此处，宛如面现郝红羞色却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然太后却直言不讳，不许皇上爱上宛如，又用额娘来告诫宛如，宛如却是不服不甘。可今日听闻太后训斥，宛如才真正明白，自己的浅薄无知，往日里亦听闻太后见识不凡气度过人，宛如亦才真正折服于太后的胸襟眼界，宛如如羞愧，然今日宛如还要冒死恳求太后成全”，说罢，头触地面砰砰作响，三声过后额上已现血痕。
　　我不开口，只等她自己说。
　　果然，她并没有沉吟，说道：“求太后成全，让宛如能再偷偷地爱着皇上，这次，宛如定不负太后所望。”
　　我冷眼对上她坚定的明眸：“我如何信你？”
　　宛如语出如珠：“就请吉祥姐姐先去董鄂家住些时日吧，宛如的阿玛、额娘定会好生伺候不敢怠慢。”
　　我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出语：“情之一字，果真无可奈何，你既铁了心，我便信你一次，吉祥便先不用去了，我这儿还离不开她。只是你记着，我信你，也只一次。”
　　孟古青在一旁看了个目瞪口呆，我皱起眉头，长叹一声，正要再出言点醒她，却见宛如跪行几步到孟古青跟前，亦肃容行礼后谦恭开口道：“公主容禀，奴婢知道自打奴婢到了公主身边，公主便对奴婢心存芥蒂，其实奴婢心里亦不曾真正对公主恭敬，奴婢只以为公主不过是比奴婢命好既是科尔沁的公主又是太后的至亲罢了”，说完宛如倒坦然地望着孟古青一点点涨红的面庞，又接着言道：“奴婢私心里以为论待人处事公主不如淑宁格格，论温婉体贴公主不如佟佳格格，论诗书见识，公主连奴婢都不如，所以奴婢心里对公主并无尊敬之意，请公主责罚。”
　　此时孟古青已是面红耳赤，饶是桂嬷嬷教过喜怒不形与色，亦压不住这满腔怒意，抬手便给了宛如响响亮亮的一个耳光，连我听着都觉得不忍。
　　宛如却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再对孟古青开口：“奴婢谢公主责罚，让奴婢长记性，只是奴婢还请公主体谅，责罚奴婢不要再打脸了，带出去损了公主的名声。”孟古青脸上一怔：“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仗着皇帝表哥的喜欢就敢威胁我吗？”宛如却再磕了三个头后说道：“是奴婢浅薄无知，伤了公主的心，奴婢不曾体会过公主背景离乡为着皇上所作的牺牲与奉献，只想着自己那点私心，今日幸得太后教诲，奴婢才翻然醒悟，公主比奴婢要难过百倍，帝后尚未大婚，却已有许多妃嫔环伺，纵使公主大度，又会真心快乐。”言及此，孟古青眼中已有茵蕴湿意，宛如再道：“当初太后将奴婢派给公主，便是让奴婢辅佐公主，是奴婢愚昧无知辜负太后期望，今后奴婢定尽心竭力，真心期盼帝后同心，后宫和睦。”

作者有话说

　　呃，本章虐宛如，自觉有点过，可是真的一直不是太喜欢他和她之间的爱情，太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