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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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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得眼睛生痛,浓烈的血腥味令司马师有些想吐,尖叫和咒骂穿透了耳膜在脑中不断回响——可他已经习惯这些了。
刑场上的哭号声令人卒不忍闻,唯独夏侯玄直直的跪在那里,神色如常。
司马师冷冷的望着那有七分相似的眉目,少年时与夏侯兄妹青梅竹马的日子从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定格于和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的大片血红——那一夜,鲜血从夏侯徽的唇角不断溢出,染红了原本洁净的衣衫。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心越来越冷。
“为什么?为......什么......”
纤细的指尖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她通透的眸中蓄着泪,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什么借口都抵不过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窒息感,任何话语都不可能令他们得到宽慰和解脱——因为这掺了毒的酒水正是自己亲手递给她的!
他所追求的是顶点。
母亲留下的期许,父亲留下的地位,司马家族人的性命......这些同自己的野心与欲望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他决意背负的全部。与此相比,她的性命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执着的绝非情爱,可惜她偏偏从来都不想去懂。
随着夏侯徽一起被埋葬的,是他年少时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所有幻想与热忱。
夏侯徽入殓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五个女儿全部送回了温县老家。因为她们那像极了媛容的眼角眉梢,和那眸中的畏惧与怨恨,让他觉到些许寒意。
如果这一切皆是天命,即使是悲剧,他也只会向前,不退,不悔。
坚守着这样的信念走到今天,他终于荡平了夏侯氏,铲除了司马家夺权最大的障碍。但同时,他也亲手毁尽了自己与夏侯兄妹全部的温暖记忆。
“司马大人......”监斩官有些气短的声音将他从琐碎的思绪中拉出。
司马师循声往台下看过去,刑场上尸骸堆叠,那个人(夏侯玄)的尸首也混入了血污之中不辨形貌。
“......大......大人,李丰及其党羽......皆......皆以伏诛......”
司马师从座位上站起,对着面色发白的监斩官道:“很好,尸体直接扔乱葬岗,任何人不得安葬。”
“啊啊......是......大人......”应答声中充满了畏惧。
“唔......”左眼处突然袭来的阵痛令司马师眼前一黑,他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让自己喊出声。
他的原本眼角的泪痣近来突然恶化成了瘤子,且疼的越来越频繁。
呵呵,原来报应来得这样快。
司马师的唇角勾勒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明白,自己的心在被欲望吞噬,人性渐渐泯灭,只剩下了最冷酷最功利的算计。
可这又怎么样呢?也许他本就该是一个冰冷到死的人,纯粹的温暖从来都不该属于他。
他很清楚,杀伐甚重的自己有朝一日必然会坠入地狱,可他却早已没有了退路。
“权力这种东西,一旦着了魔,便让人顾不得生死了。”
司马师呼了口气,抬首冷定的看着满地的血肉被兵卒拖走,目光有些许流转。他突然忆起羊徽瑜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那是高平陵政变前夜,她誓与他共生死。
“子元,这命运我早已逃不开了。不,从一开始我就不想逃避。所以,让我在这里待到最后一刻吧。”
那一夜,那个同自己一样冷的女人望着他,清亮的瞳仁映着烛光,安静且从容。
他们的结合,本就是再纯粹不过的政治联姻。两人的婚礼联结了两家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家族,她成为了他的继室。
话虽如此,但当原配夏侯徽死因不明,继室吴蘩又中邪失了心疯,坊间司马师克妻的传言已沸沸扬扬的时候。对于这个仍然愿意成为自己第三任妻子的女人,司马师隐隐有些佩服她的勇气。
进入司马府后,羊徽瑜总是自顾自的忙着:孝敬公婆、操持家务、甚至会带着自家的点心去慰劳禁卫。
旁人眼中,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算是一对美满的夫妻了。
但他心里明白,这个聪明的女人始终与他保持着最适当的距离,那是她谙熟政治联姻本质的表现,却也更是她的骄傲。
她从不任性,从不撒娇,甚至不曾对他抱有任何情感上的期待。她只是安静的走在他身边,疏离却恰当。
她给了司马师一个惬意的空间,让他在竭力周旋于朝堂的明争暗斗之后,不用再费心神去应付自己枕边的人。
所以,这样便足够好了。
但她做到的,还不止于此。
他任中护军时,暗中蓄养死士的事不慎被她察觉。那时,他曾一度对她动了杀念。
她却只定定对他说:“子元你听好,不管你心里盘算你我之间的亲事,我自认无法找到比你更合适的夫君了。祜弟已经同夏侯家结了亲,何况司马家就算真有事,按律诛杀亲族也轮不到羊家。所以,无论你,无论公公想做什么,我奉陪到底便是......”
旋即,她对他浅笑:“若能事成,把功劳算在羊家的子弟头上吧。”
一番言辞凿凿的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结果,阿瑜亲自在司马府和他统领的禁军的开支账目上做了手脚,将自己养死士的开支从账面上抹得干干净净。
对于可以毫不犹豫的毒杀发妻的自己来说,她给他的这个安稳的家,早已超出了他的期待。
司马师的目光略过那些官吏,他们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恐惧。
他突然想快些回府,因为与面前这些苍白的面孔截然不同,阿瑜看向他的眸光中,只有从容与温婉,是那个女人独有的坚强。
“迅速把剩下的人处理了。”他只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