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虹音》兰蝶缨

1、[野良神]虹音

　　[一]

　　“虹，害怕见到父亲吗？”
　　他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正漫无目的地看着天空。两朵白云被风相对吹来，之后擦肩而过。
　　“虹？”
　　“这些事情等见到夜斗你的父亲之后再说吧。”我撩起额前略长的刘海，并借此打量着手心中那繁复的花纹。
　　——“虹。”
　　虹音，这便是我的名字，是由那个叫做夜斗的神明赐予我的东西。以此为介，我成为了他的神器，为他斩开面前的一切荆棘。
　　如今，他要带着我去见他那个所谓的父亲。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而且据夜斗的说法，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留下他那名叫“绯”的神器，只身一人离开，然后遇到了我，并与我定下契约。
　　“绯原本是父亲的神器，就算我为她取了名字，她也不是我的东西。”夜斗这样说着，“不过现在我有虹了，至少也可以向父亲证明，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我问道。
　　“说什么呢。你可是我的神器啊。”他说，那双不掺丝毫杂质而纯粹得几乎透明，宛如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的湖水一样的眼睛似乎折射出了璀璨的光彩。
　　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少年。
　　这是赐予我名字的人，是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所以我会保护他。即使遍体鳞伤，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二]

　　夜斗带我来到了他的“家”。
　　在那略显简陋的木屋前，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驻足等待着。近了便可以看到，那是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但我却能轻易辨别出那笑容的虚假。那个孩子在看到夜斗时脸上才会出现几分真实的笑意，但是她似乎很快注意到了我，眼中闪过了一抹疑惑与警惕。
　　“欢迎回来，夜斗。”她微笑着对夜斗打招呼，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虽然被无视的感觉让我很不爽，然而面对这个孩子，也许被她无视才是最好的吧。
　　“我回来了，绯。父亲呢？”夜斗很自然地对她打招呼，他对这女孩的称呼却让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绯？这就是夜斗的第一个神器？
　　“父亲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过很快就会了。夜斗，”绯抬起手指向我，“她是？”
　　“虹音。我的新神器。”夜斗撇了撇头，“虹，这是绯。”
　　“神器？”她眉头轻蹩，“夜斗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可你还是父亲的神器，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
　　“夜斗，不要任性。父亲大人不会欢迎她的。”绯音冷冷地看着我，我也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很抱歉，绯小姐，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父亲大人是谁……但我也是夜斗的神器，我没有理由离开他。”
　　“夜斗的神器？……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绯音温柔地微笑道，“我才是……夜斗唯一的神器！”
　　“螭。”
　　！！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心下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看不清容貌，但夜斗和绯音不约而同的惊呼让我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父亲！”
　　“父亲大人！”
　　这就是被夜斗……不，创造了夜斗的男人。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后下一秒，一只熟悉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让我能够安下心来，耳边也传来了他令人安心的声音：“父亲，这是我的新神器，虹音。”
　　“哦？很漂亮的孩子呢。”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我的头，却被我一侧头错开了去，那个男人也不甚在意，对着我勾起嘴角，“那么，就一起生活吧。”
　　“！！父亲大人！”果不其然传来绯的惊呼，只是这个男人一抬手便阻止了绯接下来的话语，“放心吧，螭。夜斗你现在也回来了，不过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任务给你的，你就带着虹音四处转转熟悉环境吧，螭，你也去。”
　　“……是，父亲大人。”
　　“我明白了，父亲。”
　　“……”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三]

　　“虹器！”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地，手心中的花纹闪出的耀眼光彩将我全身笼罩，下一秒，我便化作流转着七彩光辉的太刀落入持有者手中。
　　夜斗纵身一跃，将刀口对向眼前狰狞的庞然大物，口中念念有词。
　　“丰苇原中国,在此引起骚乱之者，吾夜斗神降临于此，臣服于虹器之威，佛除种种污秽障壁,斩！”
　　刀的铿然鸣响和怪物的嘶叫并起，苍白月光映出地上变幻的人影。
　　“这一次也干得不错哦，虹。”化为人形后，夜斗微笑着对我说道。那张平时看起来像把出鞘的剑般的精致面孔此时带上了嘉许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
　　意外的，我不讨厌这样的夜斗。
　　只是希望他能像这样多笑笑。
　　“哼。”一声轻哼，我知道那个叫做“绯”的我的同类在表达对我的不满，但我也没有在意。夜斗转过身，像个孩子一样地伸了个懒腰，叫道：“喂！虹、绯——一起去吃丸子吧！”
　　应了声好后，我转头看向绯音，她的视线也撞向了我的。这时，那孩子微微地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她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敌意。
　　从最初的相遇我就已经意识到了，她大概是对于我这个外来者突然介入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感到十分恼怒，尤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神器。
　　但我想待在夜斗身边，这样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所以，我不会认输的。

　　[四]

　　和夜斗回到这里、执行任务差不多也已经有一个月了。
　　身为祸津神，夜斗要斩杀的不仅仅是妖怪，还有由那个人交代的斩杀“人”的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无心，夜斗每每要执行那个人的任务时总会带上绯音，而斩杀妖怪时总会使用我。他这是在……保护我？我试图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毕竟我不是绯音那样的神器，也许根本就无法接受夜斗杀人的事情。但更令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身为人类的那个人要命令夜斗去杀人，而且，夜斗杀人的次数比斩杀妖怪的次数要多上很多。
　　我曾经问过夜斗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在我面前经常如同孩子般玩笑的少年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
　　他说，虹，什么也不要问。
　　既然他说不问，那我就不问好了。如果他在绯音和父亲面前只能保持沉默顺从的姿态，那么我只祈求他在我面前能够像孩子一样放松。
　　然而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夜斗接到了特别的任务。委托人，是位神器，而他的委托，是杀死他主人手下的所有神器。
　　“夜斗你听到了吗？他要求你去杀死自己的同伴呢！”绯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真是个大叛徒呢。”
　　我看着以额点地请求夜斗的青年，转头看向夜斗。他如同先前一样随意地坐在亭中，只是面容为阴影所笼罩。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也许绯音见过，但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
　　“……夜斗？……”我犹豫着开口道，“要帮他吗？”
　　他沉默片刻，冷淡地对那个青年吐出四个字：“你有钱吗？”
　　潦倒的神器一震，艰涩道：“我……我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还有名字吗？”绯音突然开口道，话语冰冷。
　　“绯！”我忍不住低声道，“没有哪一个神器能够背叛自己的主人……”话语却在她似笑非笑地看来的时候戛然而止。我差点忘了，绯音她是野良，是服侍不特定多数神明的神器，对于自己的名字当然毫不在意。
　　尽管她说过，成为野良都是为了夜斗。但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做难道就是对夜斗的忠诚了吗？若是在夜斗遭遇危险的时候呼唤她的名字，她不也就有权利拒绝了吗？那样的话，夜斗就会……
　　不！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的名字，只属于我的主人……”在一片寂静声中，名为兆麻的神器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
　　绯音嗤笑出声，我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是我们贬低了主人。麻这个名字大约会成为禁忌，不可能再叫了……”兆麻的语气低下去，尾音发颤。他随即摇摇头，大声说：“那样也无所谓！只要能拯救主人，我愿意把名字还给主人！”
　　我能够感觉到旁边的夜斗颤动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来，一抿唇：“……你欠我一次。虹，你留下。绯，我们走。”
　　“不行。”就在绯音过去拉住他的衣袖的时候，我出声道，“夜斗，我和你一起去。”
　　夜斗睁大了眼，似是吃惊似是震动：“虹……你在说什么呢，不要任性！”
　　“我也是你的神器吧。有什么事情是绯可以做到而我做不到的呢！”我沉下声，“就算是斩杀除了妖怪以外的东西，我也能做得和绯一样好！”
　　“哼。真是大言不惭呢。”绯音轻笑道。夜斗用那双我最喜欢的湖水蓝的眼睛注视着我，许久，他转过身微微叹了口气。
　　“……来吧。”

　　[五]

　　兆麻的主人是毘沙门天。
　　这位最强武神的神器们因为内讧尽数魔化，原本洁净的天空已经被瘴气尽数占去，浑身布满丑陋眼睛的神器已化作妖兽的体态，令人作呕。
　　“啊哈，神器全部变成妖了呢。看来毘沙门是完蛋了。不如让她先死一次，直接轮替比较好一些哦？”绯音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说道。
　　而兆麻仍然倔强地握拳，尽管已经满头大汗，右眼仍然在闪过光亮，他在寻找毘沙门。
　　“夜斗，待会儿用我吧。”我对仰望天空的少年说道，“我不会拖后腿的，放心吧。”
　　“找到了！在嘴巴里！还没有完全融合到一处！”兆麻颤抖着鞠躬，“拜托你！救救我的主人！”
　　夜斗依旧将目光投向天空中的魔窟，只是他缓缓伸向腰间的左手已经预兆了些什么。夜斗，我攥紧双拳。
　　请一定要使用我！！
　　终于——
　　“虹器！”
　　——斩！
　　凌厉的刀光闪过，在怪物的哀嚎下，长发凌乱的女武神以狼狈的姿态现身。
　　——切！
　　伸手想要触碰毘沙门的触手被尽数断开。在那些魔化神器们的尖叫声中，毘沙门像是忘了反应，瞪大了双目全身僵硬。
　　——削！
　　“好痛！”
　　“痛……救救我！”
　　神器们发出变调的呼喊，却很快被一声又一声决绝且干脆的挥刀声打断。
　　“快、快住手！不要杀害他们！”毘沙门全身已然布满紫色的安无，她挣扎着伸出无力的手，“我的神器，都是好孩子啊！拜托！请你放过他们！！！”
　　那凄惨的呼喊仿佛撕裂了空气贯穿了我的心口。
　　如果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种怪物的话，夜斗他也会这样吗？
　　但是，夜斗的话，只会用绯器将我斩断吧。
　　好不甘心……
　　心中出现这一念头的瞬间，夜斗突然捂住了后颈，那张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庞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我把他刺伤了！
　　“夜斗！！”
　　“没事的，我没事。”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夜斗仍然出声安慰我，“身为人类，你会有这样的情感也是应该的，不过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点啊！”说着，他举起因我的心境动摇而变钝了的刀狠狠切断了那只紫色的手，被自指节斩断，血沫喷涌。
　　毘沙门哀嚎起来，嘶哑的声音绝望而怨毒，我不由得呜咽出声，一种名为恐惧的心理将我全身笼罩。果然、果然还是不应该来这里的吗？
　　“呜！！”夜斗又发出了低低的哀鸣，但他仍强忍着疼痛不断斩杀着毘沙门的神器。
　　“夜斗！把虹器放下，用我！”绯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站起身来，向夜斗伸出手，“放心，我不像那个废物神器，我会——砍得很彻底的！”
　　但是夜斗没有听她的话，只是一味地用我斩杀敌人。
　　“夜斗……”
　　在我的低喃声中，少年向最后一个神器落下凌厉一击。

　　[六]

　　这场清理，又或者说屠杀，结束后，面对跪地长谢的兆麻，夜斗神色冷淡，自他身边径自离去，没有回头。
　　“虹真是拖了很大的后腿呢。如果不是你在那种紧要关头出现了负面情感，夜斗也就不会被刺伤了。”绯音冷冷地看着我，“果然是废物呢。”
　　“……对不起。”面对这样的情景，我所能做的，只有抓着衣角道歉。
　　一只手突然大力揉乱了我的头发，夜斗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不是虹的错。她本来就不适合斩杀这种敌人。虹，”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不要再任性了。”
　　“是。”不想再刺伤夜斗，我点了点头。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绯……还有父亲都能够知道。”夜斗用力抿抿唇，艰涩道：“我想独自工作一段时间。”
　　独自？
　　“可以哟，”绯音微笑道，“就算不是父亲大人的任务我也会好好完成的。”
　　“不……这次出去，我不想带任何神器。”
　　“夜斗？连我也……？！”
　　“抱歉，虹。虽然你是我带来的，但……”夜斗带着歉意地看向我，“我只是想知道，除了砍人，我是否有能力用其他方式……被人记住、给人带来幸福。”
　　“所以……”“我知道了哦。夜斗就放心去吧。”我打断了他的话，对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拦着你的，夜斗，我会在……家里……好好当个乖孩子的。”
　　虹音永远也不会阻挡夜斗前进的脚步。
　　我知道夜斗已经开始厌恶这样的工作，厌恶祸津神的身份，但这也是我所想要看到的。
　　因为有这样的觉悟的话，夜斗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神”了。
　　即使我不能在他身边一直陪伴着他，我也由衷地希望，身为祸津神的夜斗有一天能够像惠比寿那样成为能够带给人们幸福的存在。
　　因为渴望被人记住、为人带来幸福是神明的本能。
　　说起来、夜斗好像还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神社吧？
　　在成为他的神器不久以后，我曾经亲手为他做一个神社，那时在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欣喜的表情。只是后来，那个神社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了。
　　只是记得那时的夜斗带着令人心疼的表情对我说道。
　　虹，不要再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东西了。我不需要。
　　既然不需要的话，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归根结底，是我太弱了。没有能够与绯音相抗衡的力量，无法保护夜斗不受到伤害，甚至自己稍不注意，就会刺伤夜斗。
　　所以，我也要迈出这一步。

　　[七]

　　“哦？你说你也要出去历练？”
　　在夜斗离开的三天之后，我向那个男人提出了“出去历练”的请求。隐藏在乱发下打量我的眼神让我不免心惊胆战，但我仍然挺直了胸膛说道：“是，我希望能够成为保护夜斗的更为强大的力量。”
　　“啊呀……怎么办呢，螭？”他托颊，身后的白衣少女用她毫无情感的黑眸注视着我，然而她再抬首时又是笑靥如昔：“让她去吧，父亲大人。”
　　“嗯？”
　　“如果还是像这样弱的话，就没有一点价值了。而且，就算她在外面死掉了，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啊，既然是螭的意愿的话……”那个男人微微颔首道，“期待你的归来，虹音。”
　　“是！”我单膝跪下。
　　夜斗，一定要等我。
　　等这个会变得更加强大的我，再度回来保护你。

　　[八]

　　一歧日和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像夜斗这样的废柴神明，还会有被追杀的一天。
　　但事实就是，那个虽然时常犯傻但正经起来还是有点帅的青年，此时以无比严肃的表情，手中紧握着新收的神器雪音，与那个高高在上的最强女武神——毘沙门对峙。
　　终于、他们动了。无比凌厉的一击，带着无与伦比的憎恶与杀意，毘沙门打开了夜斗手中的雪音，将手枪对准了出现空挡的少年的面门——
　　“不要——！！！”
　　“一线。”
　　清冷的声音划开了因战斗而变得燥热的空气，突然出现在夜斗面前的纤细手指划过的轨迹落下光芒，隔开了毘沙门。
　　“唔！！来者何人！”毘沙门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向后连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后举起鞭子对挡在他们之间的少女发出质问。
　　无视了金发女子的呼喝，身穿纯黑振袖的黑发少女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夜斗，少年蓦地睁大了眼睛。
　　“虹……音？”
　　时隔百年的呼唤终于再一次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对着自己许下诺言要保护的少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啊。我回来了，夜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