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橘子没汁

5、凉夜的风波

　　陈设简单的卧室里，章晗扎稳了马步，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已经磨得发毛的沙袋大力出拳。承受冲击力的关节很痛，手心再次崩开的伤口也很痛，但现在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让章晗纷乱的脑海有片刻的清明。滚烫的汗水从发迹流过脸颊，又一波肾上腺素鞭笞着心脏加速跳动，章晗终于大口喘息着躺倒在床上，右边的胯骨突然被硌的生疼，咬下手上的拳套伸进去一摸，一大串铜色的老旧钥匙丁林桄榔的滑落在地上。真要命啊……章晗无奈的瞟了眼横躺在地上的钥匙，捂住了自己的苦瓜脸。“喂”在谢燮门口兜兜转转了好久好不容易横下心按了门铃却久久没有回应“谢燮我不是来死缠烂打的，我就是还个钥匙顺手把碗拿回去，我就那一个碗，我晚上还要吃饭……”章晗脱力的蹲下，把已经变微弱的喊门声埋没在臂弯里。“靠，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凭什么是你不理人啊。”她猛的站起来抓住门把摇晃，没有上锁的门就这样打开了，章晗猝不及防下几乎被甩倒在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因为体能消耗加上失血章晗觉得有点微微的头晕，加上屋里没有开灯更是觉得漆黑一片。“别过来。”黑暗中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章晗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谢燮？”疑惑的慢慢靠近厨房地上那一团黑影，章晗的声音有点犹豫，转身回去摸到开关。突然亮起的灯光刺激的谢燮眯起了眼睛，果绿色的人字拖停在面前，往上看，是章晗表情惊惧的脸。“别这个表情，我就是觉得地上凉快躺一会儿，你忙你的去。”谢燮闭上眼睛，想扯出一个笑来，却撕裂了嘴角被锋利的碎瓷片割开的伤口，疼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你这是……把自己怎么了？”章晗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半张脸都是血渍，扭曲的趴在地上的谢燮，，蹲下想拉他起来，伸出的手颤巍巍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要怎么把你弄起来…..”“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谢燮转过头用额头抵着瓷砖，轻轻挪了一下左臂，还好，疼是疼，但是还能动，他再次尝试着用手肘支起身体，已经脱出关节的肩膀只是酸疼了一下就软软的歪过去，又一次扑倒在地面上，冷汗从谢燮惨白如纸的额角流下。章晗一声惊呼，一手护住谢燮马上要再次与瓷砖亲密接触的额头，一手托住他左侧的肋骨。左肩又传来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痛，谢燮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任命的让章晗半拖半抱的把自己的上身立起来。章晗喘着粗气，虽然失去了大半的肢体，但这个一个一米八几的男性并不消瘦的身体对于自己来说移动起来还是太勉强了，她不禁为自己方才为了发泄怨气而无谓消耗的ATP后悔起来。“哪里疼？哪里受伤了？”为了稳住谢燮的躯干，章晗干脆让他把重量全压在自己肩上，才发现他的左肩前方怪异的塌了下去，肩头的骨头却高高的突出来，整个肩膀肿的发亮，手臂软软的垂在身旁，似乎是不能动了。“我勒个去……怎么肿成这样。”谢燮也费劲的转过头来看自己的肩膀，眉头紧紧的皱起来。“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章晗把双臂从谢燮腋下穿过紧紧环住胸膛，深吸一口气准备强行把他抱起来。“你抱不动我的。”谢燮埋下头，在章晗的肩上擦掉迷了眼睛的汗水 “你先让我靠着墙角坐着，我试试能不能自己站起来，卧室里有轮椅，把它推过来。”章晗想想也是，就把谢燮扶靠在推拉门和橱柜之间的夹角上，快跑着去退了轮椅回来，看到他紧咬着牙齿用还能动的右肩在门上一点一点的向上蹭，左脚在光滑的瓷砖上蹬着，整条左腿外侧都是大片的瘀紫，膝盖也肿起了一个包。“你在这趴了多久？”章晗蹲下去想揉揉谢燮的膝盖，可手一碰上皮肤谢燮就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没多久……对不起，把你的碗打了。”谢燮歉意的看着章晗，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章晗这才注意到谢燮脸上的伤口里嵌着细小的白色瓷片“你摔了为什么不叫我？你就打算在那一直趴着？”章晗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着“原来也不是没摔过，我以为这次也能自己站起来的。”谢燮看着章晗秀气的眉头蹙到了一起，突然有种想抚平她的眉头的冲动，但身体只是蠕动了一下，没有什么能伸向前方。章晗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过去扎好步子把自己的肩膀架在谢燮的右肩下，憋足了劲把他脱力的身子抬起慢慢向轮椅上挪去，心里无限庆幸自己这几年来作死般的体能训练。“章晗，你把我手机掏出来我叫黑子来帮忙吧，这离医院还挺远的。手机在我左边的裤袋里。”章晗终于把谢燮安顿在轮椅上，伸手掏出他的手机找到标记着黑子的电话拨通举在他耳边。“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哎~~~你打电话我不接你打它有啥用啊~~~~~…….”彩铃贱兮兮的响着。此时此刻的黑子四仰八叉的坐在小区旁的网吧里，左手举着可乐右手重重的垂着桌面，疯狂的咆哮着：“开大开大！全TM给我上！虐死啊…..啊…..这帮小学生！”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不过也没在意，放下可乐继续在键盘上快速的敲打起来。“谢燮额头上的黑线越来越长，章晗默默的挂掉电话“走吧，你那肩膀都快肿成施瓦辛格了。”
　　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长外套盖在谢燮的身上，章晗把轮椅推到走廊又取了包锁好两家的门准备出发“晚上凉，你加件衣服再走。”“真难得，什么时候知道关心我了还。”章晗心里的小火苗又噌的着了起来，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谢燮低下了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章晗把衣服在谢燮肩头掖好便推着轮椅出了楼门。深夜里出租车出现的频率也比白天少了很多，偶尔路过的的士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谢燮就踩下油门开走了，章晗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挥断了也没有一辆停下来。“这个时候我是多么想念你家那辆SUV啊。”也顾不得脏了，章晗一屁股坐在路沿石上，斜靠着谢燮的轮椅“真想不通你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抬头，看见谢燮紧紧的抿起了嘴唇，便继续望着空旷的马路不再追问。夜色越来越深，章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坐成一块风中的望车石了。“章晗？大半夜的你在这干什么。”女猪脚的保命光环是真的存在的，不过这个如天神下凡一般停车从他骚包的悍马上下来叉着腰一脸惊奇的看着蓬头垢面如外来务工人员般坐在路边的章晗的“英雄”却是章晗年仅29岁却已坐稳副教授头衔的年轻有为的导师。“彭哥啊！！！”章晗如火箭般从水泥地上蹿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把他扑倒大哭一场的欲望。
　　“所以，这位伤者是你的高中同学？”
　　“…嗯。”
　　“而且还因为是你的房东住在你对面？”
　　“…嗯。”
　　“所以你是在没通知我的情况下私自搬出去住了？”
　　“…嗯…唉唉唉老师你听我解释！”
　　刚被导师抱上车的谢燮一路上一言不发，冷着眼看着这对神经病师徒你来我往的对话。

　　“你都上研究生了，日子过的真快啊……”
　　谢燮把头偏向窗外，望着茫茫的夜色，低声的喃喃。
　　“呃……同学你能克服身体的障碍读完高中也已经很令人佩服啊。”
　　车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导师从后视镜里看到章晗担心的看着谢燮欲言又止的样子冷不丁的蹦出来一句话。
　　章晗不可置信的对导师的背影瞪大了眼睛，导师从后视镜里遭到她的眼刀攻击也是一愣，尴尬的笑了笑没敢再说话，车里陷入了沉默。
　　“我是三年前残疾的。”
　　谢燮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转过头来对着章晗安慰的笑笑。
　　时至今日章晗还记得那时自己的无法用语言描摹的心情，当时的她只是像个琼瑶剧里的小白女主一样呆呆的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谢燮的嘴唇不断的向自己做出“没事，别哭”的形状，他的表情变的坦然，甚至看到章晗担忧的神情时有点戏谑。时隔多年后再说起这个夜晚，章晗一直坚持谢燮的反应是因为他跃过了自己的心坎，谢燮也不反驳，只是无限感慨。章晗并不知道，那天晚上谢燮的确是跃过了残疾之后十分凶险的一道坎，只是那道坎并不是在陌生人面前坦然的解释自己的残疾，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受被自己潜意识里看做情敌的人的帮助。
　　“呃……那啥，晗子啊，这两天实验室也不忙，你就多照顾照顾你同学吧，至于外出住宿的事，老师也就不追究了。”
　　彭栢扬终于在章晗一脸泫然若涕的表情中败下阵来，轻咳一声，满怀歉意的放过了她。
　　“多谢恩师，恩师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再大的怨念前也要得了便宜赶紧卖乖一向是章晗的处事原则。
　　“你们老师人还挺好的。”一路被彭栢扬背上轮椅再推到挂号处的谢燮对刚送走帮忙挂完号的导师回来的章晗说。
　　“是啊，人好学问也好，在现在有才有德的人的确是很稀有了，可惜就是年纪到了也没个女朋友，应试教育害死人啊。”
　　是因为太二了吧，谢燮心里默默的想。
　　“那你不也没有男朋友么。”
　　“我那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一直不要我。”一滴凉凉的东西掉在谢燮剪得很短的头发里，他抬起头，看不清高仰着头推着轮椅快步走向急诊室的章晗的表情。
　　“肩关节后位脱臼，怎么这么久才来，你这家属怎么回事。”
　　长的五大三粗的骨科医生剪开谢燮被水肿的肩膀崩的紧紧的的T恤，左看看右捏捏，白了轮椅后的章晗一眼。
　　“我不是他家属，我是他房客。”
　　医生看看眼眶泛红面若冰霜的章晗和一脸纠结的谢燮，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开了处方赶他俩拍片去了。
　　“医生……很严重么？”看着对着谢燮的肩部X光造影片皱着眉头的医生章晗终于沉不住气张了口。
　　“你这不是第一次脱臼了吧。”
　　“嗯，不是，这应该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出事故的时候手臂肌肉撕裂造成的，第二次是复健的时候没注意，后来做了关节镜手术。”
　　医生沉吟了一下，就让护士帮忙把谢燮抬到诊床上，在章晗惊惧的目光中脱掉鞋子用脚后跟踩进谢燮的腋窝，一手握住他的脚腕一手攥紧他青青紫紫的残臂用力一旋。听到骨骼摩擦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谢燮闷哼一声，牙齿把嘴唇咬的青白。
　　“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我怕给你手术缝上的韧带又给撕开了，你先住院观察一晚。”
　　医生穿好鞋子，又转过来对还是惊愕状态的章晗说“今晚用冰袋给他敷着，明天消了肿才能看出来关节接的怎么样。给他办住院手续去。”
　　“谢燮……你疼不疼。”
　　“不疼。”
　　“不逞强能死啊……”
　　“被只熊踏了你说疼不疼？”
　　“……燮哥，给你说个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上高中的时候我和闺蜜说起你的时候的形容词就是西伯利亚棕熊……”

　　“谢燮…商量个事吧…”“怎么了？”“那个…我能先出去一会么？你有事叫我就好，我绝对不跑远…”东跑西颠终于办完住院手续安顿好床位，章晗请来医生处理谢燮被瓷片划开的伤口。看着医生用针线在谢燮的皮肤上穿进穿出，章晗的腿都软了。“不行。”谢燮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挣扎着把头抬起一点监视着缩在床脚尽量躲远一点的章晗“刚医生不是说了你手要缝针么，我这马上就弄完了。”所以才要跑啊…章晗绝望的想。认命的坐在谢燮的病床上任医生把自己手上的纱布解开重新消毒再打上麻药，章晗看着医生将一根黑色的粗线穿过针眼，恐惧的吞了一下口水。“都打了麻药了，一会缝的时候你别看着就不害怕了。”谢燮试图安慰章晗，他看看她似乎一点没听进去的样子，默默的思索着“要不…你咬着我的胳膊。”章晗回头看了看谢燮皱起的眉头，又看看他那截新伤叠旧伤刹紫嫣红的手臂，右手抓过被子拉上谢燮的半个身子，狠狠的扑在了他结实的肚子上“医生…你缝吧。”被子里传来章晗闷闷的哭腔，医生都有点忍俊不禁了。清晰的感受到针线在皮肉里穿梭，章晗忍不住往下蹭蹭，把脸在被子里埋的深一点。“好了，起来吧。”医生笑着拍拍章晗的肩膀“一周以后过来拆线就行了。”“这就…完了？”章晗不可置信的仔细观察自己像是爬了一条黑蜈蚣的手心，觉得很神奇。回头一看，章晗发现谢燮也在认真的观察着自己。“章晗，我的胳膊，是不是挺难看的。”谢燮垂下眼帘，瞟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残臂。“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腋下要长脚气了…”
　　问护士要来了冰袋，章晗仔细的用它们把谢燮肿的圆滚滚的肩头裹起来。谢燮望了望窗外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挺累的吧，叫护士给加张床你休息就行了。”“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钱不够了…”章晗甩甩被冻的麻木的双手，拖了椅子在床头宽敞的右侧坐下。“手冷么？”“还好”谢燮耸耸右肩“放上来。”章晗愣了愣，顺从的用双手抚上他的肩膀。谢燮转过脸耸起肩头，用还算完好的右脸贴上章晗的手背。章晗看着谢燮微蹙着的浓密眉毛下露出的那排长的让人意外的睫毛，心脏跳乱了节奏，她有点尴尬的轻咳一声“你身上那么多伤，脸上倒还挺干净的，就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留下疤。” “无所谓，反正本来长的也不算好看。”谢燮觉得章晗的手恢复了温暖，就松开了紧紧夹着的肩窝，别过头去。折腾了一宿，章晗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她顾不上谢燮慢慢变的生硬的下颌线条，只是觉得思维越来越胶着浓稠。谢燮望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空，左肩的钝痛一波又一波的从脑海呼啸而过，如果当年坠向车底的时候自己没有下意识的用双臂护住头部，让狂奔的火车撞碎自己的双手，那么章晗，再见面时你会因为我残破的脸而退避三舍，还是说，我就根本剩不下条命来再见你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