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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相见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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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楚尔缓缓地张开了一双羚鹿般清澈的眼睛,偎依着康熙温暖的臂膀,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的这位男子,心里分辨不清喜忧、爱恨。
阳光透过窗棂,洒满了整个慈宁宫正殿。大殿内金碧辉煌,墙壁上高悬的唐卡熠熠生辉,宝相庄严的神佛怜悯地俯瞰着天下苍生。
康熙脸涨得通红,额头布满细汗珠,深陷情欲和理智的矛盾中苦苦挣扎,双手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渐渐的,康熙眼中的熊熊燃烧的□□,在普楚尔湖水般深沉、醉人的目光中,消融化解为却之不去的爱恋,那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无尽的哀伤和不舍,令普楚尔为之震惊不已。
康熙刚硬如铁的臂膀,慢慢地松垂了下来。他背转过身,仰望着大殿正中镶金嵌玉、雕刻着十二个龙首的宝座,暗暗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即便贵为天子,也有求不得之苦(佛教:八苦之一),可见我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却又不得享有平常男女之情爱,唯恐须臾转移了对国政的专注,辱没了圣君的声誉。这其中的煎熬,—— ”说着慢慢地转回身来,眼神重新落到普楚尔身上:“大概算得五蕴盛苦(佛教:八苦之最苦)了吧?”说着,一双宽大的手掌又不由得托起普楚尔的面颊,目光一点一滴地扫视着她的双眸、鼻梁、嘴唇,神情如亲吻般旖旎,深深地眷恋痴迷,如同她便是他的极乐所在。
普楚尔借机从康熙的臂弯中挣脱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光闪烁地回道:“皇上,太皇太后之疾,奴婢愚钝无状,自觉尚有一法可试——”
康熙闻听,心下大喜,心肠移回到太皇太后的病情,急急地说:“恕你无罪,照实回奏便是。”
普楚尔横了一条心,索性仰起头来:“奴婢自入宫来,慢慢习得宫内礼法。皇家礼仪严整自不肖说,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已端坐在明黄色的软榻上,静静地望着她问道。
普楚尔沉吟了一刻,方又下了决心回道:“只是,这其中多有不合情理之处。奴婢鲁莽,仅就太皇太后近来积郁成疴,便有许多的为难。”
康熙目光灵动,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普楚尔。但见她神情坚定果敢,一脸的坦荡诚恳,心下不禁暗自佩服起来。乃问:“哦?你倒细说来听听。”
普楚尔接着回道:“皇上及各位嫔妃娘娘,在太皇太后和太后染病期间,每日朝昏定醒亲身过来问安,探视病情外。细细询问奴婢等:太皇太后是否进膳了?进了什么?进了多少?是否按时进药了?是否退热了?是否发汗了?进了什么?出恭了几次……奴婢们自然要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起居作息一应俱全地向各位主子回复几遍,左右不过是那几句应礼的话:太皇太后、皇太后今儿进了细粥一碗;按太医的方子进了药;歇得安慰。请主子放宽心。”
“这本是朕和嫔妃的一片诚孝之心,难不成你是嫌主子鸹噪了?”康熙的话虽重,语气却不是十分严厉。
普楚尔并不惊惧,在地下又福了一回,恭道:“奴婢身为宫中侍女,尽心服侍主子是应尽的本分,尽有服侍不到的,却没有不愿服侍的心。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每日里请安的不断,扰烦了太皇太后静养不说,只暖阁里一天开关门十几次,一阵阵冷风跟进来,屋里的热气是再拢不住的。好人况且觉得一股子寒意,何况病人呢?”
康熙点点头,沉思着不语。
普楚尔又回道:“这一桩还罢了。每日太医们两个时辰进来一次,虽隔着纱帘,但为无损圣仪,奴婢们俱要服侍太皇太后、太后先更衣再宣太医觐见。等太医退下了,再脱了外衣,换寝衣。哪一日不得折腾几回。奴婢曾私下问苏麻喇姑:天家还缺这几件衣裳吗?因何只是这般折腾,扰得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得好生静养?”
康熙微微一笑,问道:“姑姑如何说与你的?”
“姑姑只是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苦笑着说:衣裳固然不值得什么,但皇家的尊贵却是比人命还要紧的。外面的人,想着这宫墙内富贵已极的人中龙凤,不知是怎么地羡慕!殊不知这里面那许多的不得已的苦处……”
康熙点头叹道:“姑姑是深谙其中苦恼的。你说的果然也有道理。”继而满心温存地拉起了普楚尔,欲命其就坐身边。普楚尔怎敢如此,只是执拗着不肯起来。康熙见她急得红通通的一张小脸,娇喘微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方才叹息般轻声说道:“你呀,——”
普楚尔抬起头。见康熙的一双乌眸中,竟点闪着泪光。眼神中的感激和欣赏,令她脸颊绯红,害羞得一双玉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角。
康熙见状,心里一时又怜又爱,将玉笋迎握于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爱卿既然侠肝义胆,直言面君痛陈宫中陋习,又因何畏于礼制,不敢坐在朕身边呢?”
普楚尔微微侧着头,羞答答地不敢抬眼看。半晌才回:“奴婢冒死觐见,只因敬佩皇上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尽了奴婢的本分。而僭越了礼仪,与皇上同坐,不是成了无双说的什么嬖女了么?”
康熙闻听,又是一笑,问道:“无双同你讲了《列女传》的故事吗?”
普楚尔点点头,道:“太后染病前,命无双无事时与满蒙的宫人们讲些汉人书里妇德的典故。奴婢听了些,有的明白,有的也是听得糊涂。”说罢,也是娇憨一笑。
康熙叹道:“难为太后仍为后宫之事操心,朕不孝已极。可见,椒房久空,终不是正理……”复又微笑着问普楚尔道:“哪个听懂了,哪个糊涂了?你倒说说,朕或许可以与你讲解一番。”
普楚尔羞红了脸,笑了笑说:“奴婢愚笨。只说这才女班婕妤,她不愿与皇帝同车共坐,唯恐乱了礼制,奴婢是明白的。但是……”普楚尔樱唇微翘,想了想又接着说:“但是她这么个才华出众的女人,却为何畏于赵氏姊妹的淫威,只是忍让、躲避在太后身后?委屈将就一生?”
康熙闻听只是一愣,乃问:“若换作你是班婕妤,又当如何呢?费尽心机争宠吗?”
普楚尔摇了摇头,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光洁的脸上迎着光线的方向,浮起了一层奇异的光彩。突然,她睁着一双眼角高挑的美目,沉静地望着康熙答道:“奴婢不会伤害他人。况且相爱之心,也是争不来的。奴婢自愿遁入佛门,远离宫廷。”
康熙大吃一惊,不禁追问道:“如此置皇帝于何处呢?心里就能割舍得两情相悦吗?”
普楚尔语气坚定地说:“奴婢想,如果然心里深爱着皇上,就更应如此。”
“哦?”康熙被这个女人的话深深吸引着,大为不解问。
“如果奴婢是班婕妤,奴婢愿终身为自己深爱的皇上吃斋念佛,在神佛面前诚心为他祈祷,使他免因一时昏聩而遭受上天的责罚。唯以一生之致致专心,祈求神佛护佑皇上和天下苍生。如有惩戒,奴婢甘愿代君承担。”
“你——”康熙“呼——”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激动得一把将普楚尔揽在怀里,如同获得了稀世珍宝般,占有般紧紧圈着。满眼得意、珍爱和欣赏,久久地凝视着她,叹道:“苍天怜我,遣凤来仪!你便是上天赐给朕的天朝皇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