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寂灭——听雪》叶衣微澜

1、壹、流水落花，天上人间

　　原来，都已经那么久了，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有多久……

　　一袭白衣在洛阳朱雀大道最高一幢的建筑上，迎风矗立。任旁人都无法将那个单薄消瘦的身形与霸主的形象联系起来，如此一分飘逸柔软的气质，分明就是一个世家公子。
　　没人有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只是那些在城里走动的人，偶尔抬起头的时候，都会看见那袭白衣站在洛阳最神秘的那一片楼宇之上，眺望远方。即使是好奇，也没有人对此多说什么，那个人做的事，又岂是他们这些凡人所能理解的。
　　也许是想着他的宏图大志，也许是谋划着他的吞并大计，也许是审视着楼里的众人，也许……只是在想念着些什么……
　　三个月了，应该是有三个月了吧，这茫茫的天地间，又有什么是永恒的？

　　“咳咳……”一丝压抑过的咳嗽声从那个年轻人的嘴角溢出，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拢，指节分明。微微颤抖的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暗青色的药瓶，用极快的速度倒了几颗药出来吞下。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倒下，他还不能倒下……
　　洛阳城，一袭白衣，迎风而立，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弱点。

　　“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
　　“怎么，我们的江南琴剑双绝又在想什么女人了？”听雪楼里格局复杂，对他们来说却如入无人之境。但，此时，他们也只能站在远处。当那个人站在楼顶的时候，是谁都不能去打扰的。即使是护法，这时候也只能等那人自己下来。曾经他们多怕那人在楼顶的时候发病，没有了那个女子，谁又能在他发病的时候守着他呢，他竟然还不听劝，坚持每日去听雪楼最高的楼宇之上。然，那么久了，即使发病，他也没有倒下过。也许，是再也没有软弱的理由了吧。

　　“紫陌，你风情苑待久了，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碧落的视线只是从楼上那个人微微移开，看了眼身旁被层层华丽紫锦围裹着的女子，复又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上的人。
　　“楼主让我管理风情苑自是有他的用意，我怎好辜负楼主的一片苦心。”紫陌嘴里回着，却也是看着楼上的那个人，嘴角泛起丝丝的无奈，“放心吧，楼主……不会倒下……”
　　“是了，任天下都倒了，他也是不会倒下的。”
　　“是麽……”
　　听雪楼还是听雪楼，它可以没有任何人。
　　只是那个人……是否可以如此……

　　那一日，血薇和夕影，再次的交锋，揭开了光与影的华丽演出。血薇的凌厉碰上夕影的清冽，带着浓浓恨意的血薇在此种突袭下竟不输夕影半分，就在那一瞬，血薇刺进了听雪楼主的心脉。但，也只是一霎，待萧忆情反应过来，本能地使出了最锐利的杀招，血薇的主人又怎会是对手。
　　当血薇的主人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那个有着惊世才华的年轻人放下了捂着心口的手，任凭血液的流逝带走他对人世最后一丝的留恋。一起走吧——他竟在那时生出了如此软弱的念头，萧忆情不会死于病榻，这个死法，似乎……也不错呢……更何况有怀里女子的陪伴，黄泉路上，不会孤单的吧……
　　他放下了视作生命的夕影，喃喃地对着女子说了几句，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搂着女子的手，按住了她背后的大穴。一起走吧……阿靖……

　　然，为何……为何不让一切终结于此？为何他会获救？又为何徒留他一人于此？

　　5月初三，蔷薇花盛开的那一天，听雪楼以史无前例的隆重大礼为血魔的女儿舒靖容出殡。那一天，从听雪楼到北邙山的路上，白帜遮蔽了大半个洛阳城。由四大护法亲自扶灵，听雪楼总部5千子弟开道，刹那间，黄纸白花纷飞，却少了那个最该出现的人——萧忆情。整个洛阳城，围观的百姓议论声不绝于耳，人都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纵使是世上最配的起对方的人，一旦离开，也彷如一地凋零的蔷薇，零落成泥。

　　北邙山下，送葬的队伍静寂无声。5千子弟整齐划一地排列，留在山脚，上山的，只有碧落、黄泉、红尘、紫陌四人。
　　沉重的白玉棺椁在四人手里显得那么轻盈，陪葬之物都是由萧忆情亲自捡敛，不假他人之手。里面的东西，怕是只有那个年轻的霸主才会知道的吧。

　　“就这里吧。”为首的碧落停下了脚步，示意同僚们放下棺椁。
　　在听雪楼主为舒靖容发葬的命令下达的同时，亦有一令——为避免仇家掘坟毁尸，北邙山，不立碑坟。
　　这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听雪楼里却无人敢质疑。或许，此种安排已经是最为妥当了吧。
　　墓穴里逐渐填满的黄土，隔绝了与尘世间最后一寸的联系。平整的土地，除了泥土与其他地方比稍显湿润，竟与周围相差无几。待明天泥土风干，怕是再也无人可打扰到那地底深处了。
　　风里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一袭白衣翩然而至……那是本应该按照部署在楼里坐镇的听雪楼主。

　　“咳咳……”还未出声，浅浅的咳嗽声蔓延开来，“你们……都下去吧……”用内息强抑制住咳嗽，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清浅深沉。
　　“是！”没有任何迟疑，听雪楼只需要服从，纵然位高如护法，都只是他萧忆情的一名卒子。

　　北邙山下是习习白帜，随风扬起，长时间的等待却没有一丝的怨言，对听雪楼的子弟来说，楼主和那个女领主，是他们如神祗般敬仰的人。无论多困难的任务，那个如血一般的身影都能完成，为何偏偏……那个人中之龙，自此就寂寞了吧……
　　“启程！”碧落一行人下山，对于送葬的队伍一挥手，整个队伍在一片静默中离开了北邙。徒留……山上的白衣……

　　“阿靖……阿靖……”从胸肺里传来的浅吟，带着一丝的血腥味，那个年轻的霸主看着脚下的一片碧草，眼神迷离，似乎是透过那一片草看到了深处。五月的风并不带有凉意，却还是渗入他原本就病入膏肓的躯体中。以前这时候，都应该有一个绯色的身影，嘴上骂着他找死，手上的动作却是为他披上了大氅。
　　阿靖……阿靖……思及此，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显得愈发的寂寥，咳嗽声陡然增大，暗红的血顺着指缝溢出。萧忆情从腕上解下丝巾捂住嘴角，丝丝的血似乎止住了。因为——绯色的丝巾，看不见血。

　　曾经闲来无事，萧忆情问过阿靖，为何总是穿绯色的衣衫。阿靖冷冷地回答，“这样才不会让敌人看出弱点。”是啊，血一样的颜色，即使是真正的血流上去，也是那个颜色的吧。看不出弱点是吗……如此这般，是现在的萧忆情最需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