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说腥语》赤落

1、第一章 信（一）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亲爱的白海，如果这能称为信的话。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唐晓，是你的一个小学同学。从同学那里打听出地址后，我就一直想写信给你。

　　希望你不要觉得困扰，但如果这信给你带来困扰的话，就请把它扔掉吧。说到这你可能会有所误会，但是请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向你表白，只是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大家都说你看得到那个，你应该明白那个是代表什么吧？

　　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上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话，对此，我感到很抱歉，为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感到抱歉。

　　请不要为我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感到难过，那只是个十来岁小孩的肤浅之见。

　　我一直都不相信你，像其他同学一样，我也觉得你是因为想引起大家注意而说了谎。直到不久前，我有了一些离奇的经历。回忆起你当初经常吓得脸色发白的情形，我才发现，我误会了你。

　　好了，在说这事之前，我觉得应该稍微自我介绍一下。

　　我稍微描述一下自己，扎着不显眼的马尾辫，穿着不显眼的校服，背着不显眼的书包，不显眼的学习成绩，不显眼的长相。

　　希望你不要觉得这是恶作剧，这就是真实的我，不显眼的我。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个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话的小学同学，会突然长篇大论地给你写信吧？

　　其实，原因有点难以启齿。而为这难以启齿的事烦恼的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倾诉的对象，所以，我再一次对自己唐突的行为道歉，请你原谅我，耐着性子听下去。

　　好了，不卖关子了。就直接告诉你吧，其实，我突然也看见那个了。

　　说起来惭愧，从小到大，我都是个无神论者，可这样的我，居然有一天会为这种事头疼，这实在是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从我开完刀后开始的。

　　我曾经一度怀疑过是医生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还曾歇斯底里地到他的办公室吵闹过。

　　可这些，终究都是无理取闹而已。这是我冷静下来以后明白的。

　　其实看到这里，我想你会有点好奇，我是得了什么病才住院的？

　　既然提到了，这里还是跟你说说吧。

　　是胃癌。

　　这个病啊，说到底还是我咎由自取。

　　你可能会问，怎么这么说呢？

　　虽然听过去的同学说，你一个人住在海边，跟其他人没什么交集。但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啊，整天都嚷嚷着减肥，每天都在吃的上面克扣自己，我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可能都回忆不起我的长相了，毕竟我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但你可能会想起小学文艺汇演上出丑的那个胖胖的女孩子吧？

　　没错，那个就是我。想起来了吧？

　　唔，那样当众绷坏演出服的，我可能是第一个吧。

　　其实啊，我本来是不准备说这些的，但好不容易跟小学同学通信，就有点忘乎所以了，如果勾起你不好的回忆的话，真是对不起了。

　　继续说事吧。

　　那次演出的意外发生过以后，我的朋友们几乎都不理我了。现在想想，有点莫名其妙，出丑的明明是我啊，即使她们继续跟我做朋友，也没有人会嘲笑她们的吧？

　　女孩子啊，真是复杂又难懂的生物。

　　没有了朋友以后……唔，说起来真让人害臊，我现在就在给脸扇着风呢。

　　从那以后，我就得了自闭症了。

　　很可笑是不是？就因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不过，虽然回忆不起当时的感觉了，但是我想，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没有朋友可能是要命的事吧。

　　父母发现我整天把门窗紧闭，还躲在被子里以后，变得有些惊恐。请原谅我用这么重的词，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惊恐。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如果出事的话，爷爷就不会再供他们吃穿用度了吧。

　　我的父母，其实是很没有出息的父母。虽然这么说很大不孝，但是坦白说，这真的是客观评价。不过，这可能也跟我有个过于优秀的爷爷有关系。

　　说出来的话，请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炫耀。我的爷爷，是一个退伍的中将。

　　很厉害是不是？我也觉得他很厉害。

　　可是大概也就是因为他这么厉害，所以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不想伸手不想受苦，整天就靠着老爷子过活。

　　本来有这样一个人就是灾难了，偏偏他又娶了一个这样的人。

　　我记得，小时候我常常问爷爷，为什么会同意他们结婚呢？

　　一直以来，他都是缄默不语的。直到我成年了，他才告诉我，是因为有了我。

　　好吧，这一切的罪恶都是因为我。

　　他们很喜欢吵架，我想，大概是他们两个太像了吧。我曾经这么跟他们说过，结果很失败，我被打了两巴掌，打得鼻血都流了出来。

　　他们那时候出现的表情，就是惊恐。

　　每次我出事，他们表现出来的都不是关心和紧张，而一直都是惊恐。

　　如果说惊恐有程度的话，那当他们听心理医生说我的这个病可能会引起自杀倾向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就是惊恐的极致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瞪大的眼睛和发青的脸。

　　但其实说实话，那次的病让我很开心，因为他们怕我死，所以硬着头皮把我送到了爷爷家里去。

　　啊，那真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候了。

　　爷爷每天都会带我出去散步，还会给我读书，还会教我各种各样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好玩的东西，哦，对了，我还在那时候骑过马。

　　还有最重要的，我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啊，真不好意思对你说这些，但是有人说话的感觉太好了，所以，请你忍耐一下吧。

　　他是爷爷警备员的孩子，是个有着奇怪口音的乡下孩子，皮肤黝黑，总是低着头，眼睛很亮。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有点早熟啦。但是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只是没有朋友而已，那不一定是真的喜欢。

　　我觉得医生的话，只能信一半。

　　所以，我确实是因为没有朋友才和他关系好的，但一定也是喜欢他。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从认识到自己喜欢他的那天起，我开始了漫漫无期的减肥。

　　不夸张地说，我的减肥真是带着明显的自残倾向。

　　刚开始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早餐，早餐只有一杯牛奶和一个鸡蛋，都不知道那样少得可怜的营养是怎么让正在青春期的我活下来的。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我的家人没有阻止我吧？

　　因为那个时候，上初中的我已经住校了。爷爷给我挑了一个很不错的学校，成功地把我从每天出去打麻将到半夜三更才回来的父母身边解救了出来。

　　我很满足。

　　你可能也会好奇，我是怎么忍住不吃东西的。

　　其实吧，这不难。真的，不是我瞎说，真的不难。开始的几天，胃会像一个没有材料而干磨的磨盘一样，胃酸涌得烧心。可到了后来，聪明的胃就会缩得像苹果那么大，只要一个苹果，就饱了。饿的感觉不会消失，只是学会克服以后，一切就会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样摧残式的减肥下，我真的瘦了，但也停不下来了。

　　不是有种很时髦的心理病叫“强迫症”吗？我想，我大概就是那种吧。

　　在那段时间里，我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鼻血，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看着镜子里形销骨立的自己，我有点害怕。

　　但是，我依旧停不下来。

　　这一切，都直到爷爷发现我的不对劲。我一直跟他说自己是因为课业繁重才瘦下来的，他也信了。说来惭愧，从小到大，我都没有骗过他，所以才会这么轻松。

　　但是，时间长了，他还是发现了问题。我被迫去医院检查，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胃。

　　虽然我不懂医，但是也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不健康的胃，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机枪扫射过的小号脸盆，千疮百孔的。

　　我想你能想象那个情景吧？

　　之所以我后来会得胃癌，估计就跟那时这个筛子一样的胃有关系。

　　年轻时候的人有几个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的，就算胃成了那样，但因为瘦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我依旧没能忍住。

　　你知道么，那时候的我收到了越来越多的情书，轻而易举地忘记那个当初促使我开始减肥的乡下男孩，开始跟不同的男孩说说笑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穷困潦倒的人一夜暴富一般，那种暴发户一样的满足感，简直让人翩翩欲仙。

　　因为贪图这种感觉，减肥终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如跗骨之蛆。

　　从初中到大学，我没有一天不在减肥。每顿饭吃前都是斟酌来斟酌去的，看到什么食物的时候，首先反应出来的不是它好不好吃，而是它有多少卡路里。老实说吧，我也曾厌倦过这样的生活，也有想过要放弃。

　　但是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现在受欢迎的感觉，也会打开衣橱，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号衣服，默默地握紧拳头。

　　强迫症。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像吸毒一样，明知道不好，却又戒不掉。

　　终于，我得到报应了。

　　大学毕业体检的时候，我被检查出了胃癌。

　　这对一直自我麻痹的我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但是意外地，我有了一点解脱的感觉。

　　听说戴安娜王妃每顿饭之后，都会去厕所把饭抠吐掉。我想，如果她听说自己要死了，也会有解脱的感觉吧？

　　毕竟，我们活得是那么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