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神春梦入君怀》十八扯扯

45、拱手相让

　　灯影幢幢的小屋里，昏黄的烛火将拉长的剪影映照在墙壁上。
　　屋外碧桃满地，夜风似泣似嘲。屋里夹杂着咚咚的捣药声，焦躁的踱步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毕羽为小尤妹望诊过气色与齿舌，又切诊了脉象，一边将包好的药草递与竺易恒，一边皱着眉道：
　　“她这是七情太过，反伤五脏，需要至寒之物的润泽。你收好这些药，带着她去穿心谷的最南面，也就是在这山谷心尖的位置。那儿有一处山川终年被寒冰覆盖，让她在那调养一阵吧，有利于康复。那冰川离这有点距离，腾云估计得行上半日。”
　　竺易恒将小尤妹揽在怀里，在她身上披了件能隔绝仙泽的斗篷，一刻不停地往南飞去。
　　渐行渐近之际，忽感到一股绵厚沉实的气，竺易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尤妹，一抹苦笑溢出唇边。抬眸远望，悲愁交并。
　　东方微白风寒虐，满目银川花飞雪。天地茫茫芳菲藏，俗尘渺渺古道荒。
　　斗篷下的身影动了动，微弱的声音响起：“恒哥，我怎么感觉像在飞……天色还这么暗，我们要去哪儿？”
　　“对不起，让你被我的仙泽伤到……我现在要带你去疗伤，在你伤好之前，我们几个怕是不能接近你了，以免你的伤势恶化。”
　　“你们都要离开我吗？要离开很久吗？我怕孤单……”
　　竺易恒的眼里闪过一抹伤痛，深邃的眼波在晨曦的掩映中明灭不定。
　　小尤妹愣了愣，抬手抚上他的眉梢：“恒哥，你别伤心，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我就用兰花玉簪告诉你们。”
　　竺易恒垂首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你不会孤单的，会有人照顾你……”
　　她想问他谁会来照顾她，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阵眩晕袭来，人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竺易恒将她搂进怀里，盖好披风，又缓缓埋首于她的颈项。
　　天色大亮时，紧紧相偎的两抹身影徐徐落于一座偌大的冰凌殿前。
　　竺易恒将小尤妹放在殿前，三扣玄玉门，随即隐身闭气躲在不远处。
　　少焉，一抹玄色的身影从冰凌殿中走出。
　　长身玉立，墨发曳地。冰冷的目光扫过躺在殿前奄奄一息的姑娘，又落在她身旁的药草包上。一手微拢身后，一手撩开衣摆，那人徐徐半蹲，掀开半遮在小尤妹脸庞上的披风。
　　修长的手指动作一滞，原本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里窜起复杂的神色。
　　迟疑了片刻，他将她打横抱起，折回冰凌殿，穿过狭长的冰廊，一直抱到里屋，放在了软榻上。
　　凝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榻上的姑娘，见到她干涸的嘴唇，他转身倒了碗水。可水喂到唇边，却沿着她的嘴角滑落。
　　那人端起碗来，含了一口水，垂首俯身。
　　宽大的袖袍拂过绫裙，滑过罗衣，徐徐遮住纤瘦的身子。水润过的菱唇缓缓靠近淡白的双唇，静待一亲芳泽。
　　竺易恒猛地转身离去，不愿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菱唇在离樱唇一公分的地方停住，那人顿了顿，搁了碗，将小尤妹扶起，靠在榻头，又起身取了把勺子过来。修长的手指捏住小尤妹的下巴，让她张开口来，待到一勺水入口，他便将手抚上她的喉咙，用真气助她吞咽。
　　弄了许久，总算把一碗水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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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释天。
　　七宝城墙绵延千里，千道城门庄严华丽。
　　一抹白色的身影绕着城墙踽踽而行，形容枯槁地经过一道又一道城门，引得防守城门的青衣药叉神逐一侧目。
　　竺易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喜林苑的，直到木玥拉扯住他的袖袍，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木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隐约瞧出了些端倪。再一盘问，才知攸关性命——小尤妹被仙气侵蚀入体，轻则灼烧内脏，重则魂飞魄散。
　　木玥怒从心头起，可看到竺易恒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知他此刻心里也不比她好受，一腔怒火虽是黑云接驾，却也不敢马上就来个雷雨交加。
　　夜幕降临时，山顶天门的芳草地上，竺易恒神思委顿地横卧于地。
　　长睫微颤，唇线紧抿，他的身边，是凌乱的一堆酒坛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眼角的余光暼到一截藏蓝色的衣袍。
　　“醉了？迷了？痴了？”蓝追负着手，在竺易恒身边踱来踱去，“你是一时痛快了，这下倒好了！咱几个，谁都别靠近她！她这会那么虚弱，我们却只能在这干着急，近不得身照顾她。”
　　竺易恒没有搭话，抬起手又倒了口酒。
　　蓝追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狠狠砸在地上：“醉了就不难受了？醉了，她就能好起来了？”
　　“你闭嘴！我就不信你看到……看到她的胴体，你会无动于衷。”
　　蓝追跳脚，“谁让你看了！她一清白姑娘家，你做什么去看她！”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到竹屋时不见她的人影，眼见天都黑了，我怕出事就四处去寻她，谁知……谁知她竟是在溪里洗澡。”
　　蓝追气结，“好，你有理！你有理！我不与你争论！”
　　一阵风刮过竺易恒的脸庞，蓝追拂袖离去，愤愤地抛下一句话：“你以为，把她送到那就没事了吗？”
　　竺易恒闭上眼，抬手按在眉心。
　　是他太贪心了吗，终是酿成这样的结局。原以为可以一直默默地守护她，却没料到，想要她的心，是那么强烈，无法克制……
　　眼前又浮现出多年前离别的那一幕，她回头望向他的眼神明明含着不舍，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狠心地离去？
　　他不是不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她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的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与他道别：不能近旁，只可远观。
　　这次是他自己亲手把她送走了，真的就此放手了吗？
　　竺易恒缓缓地翻了个身，跪伏在地，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的身影染上无尽的落索孤单。
　　“自此后无数个没有你的漫漫长夜，我该如何独自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