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附骨之疽 ...
-
一线天际,乐念之踩着七彩祥云随风而落,带来一片落英缤纷。一身金罗蹙鸾华服的他踏花走来,风姿卓绝。不似平常轻裘缓带的清新淡雅,此刻锦衣华服的他,如此光彩夺目,只叹世无其二。
鼻端能闻到熟悉的香气,尤清歌觉得自个儿已经七晕八素,浑然无可救药了。按照她的初衷,她是想在见到他的当下便站起来朝他挥手,喊他一块儿坐的。谁知她又失神忘语了,竟眼睁睁看着他一直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而去。
蓦地,一声惊天雷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
天边乌云密布,向仙游妙地滚滚而来。乌云上站着一排凶神恶煞的战将,中间的龙皮狮身榻椅上斜倚着一位朱颜鹤发的老者,下颌的长髯足有一丈长。那老者虽然姿态悠闲,双目却凛然生威,散发着帝王尊者的气魄。
“丝桐上仙夺去我埋藏在阿鼻地狱附近的尸魂桐棺,趁着今日无量宴上众仙俱在,我修罗王来讨个说法!”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周围一片哗然,议论声嘈嘈切切地响起。
尤清歌愣了,回想起乐念之此前帮她封印水精时,他分明告诉她那个桐棺只是古墓里的败棺,不曾想居然是修罗王珍藏的尸魂桐棺。
乐念之上前不疾不徐地道:“夺取尸魂桐棺实属情非得已,只因救命之用。如今尸魂桐棺已被我拆卸改造,斫成瑶琴,恕难奉还。”
修罗王仰天长笑,又道:“不还也并非不可!只要你娶了我的女儿流苏允,别说一个尸魂桐棺,修罗界一大半都可以送给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娶。不过,这天界,就等着变成修罗场吧!”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指上的碧玺佩韘,缓缓斜视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四下鸦雀无声。乐念之沉默片刻,不带任何情绪地答到:“可以,我娶。”
底下一片哗然。众仙虽知晓丝桐上仙一向以大局为重,但皆未料到他竟这么快就应允了这门婚事,没有一丝踌躇,甚至没有等到天尊来临,便给出了答复。
而尤清歌这厢,已是如受五雷轰顶,只晓得目瞪口呆地望着乐念之。他的眼眸波澜不惊,所有的情绪都掩蔽在一双墨瞳下,看不出一丝波动。他这般自若地与修罗王对谈着,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水,可却陌生得让她认不出他来。
“我有个条件。流苏允自此之后,不得再吹奏乌夜啼。”
修罗王左手边的战将怒喝一声:“休要得寸进尺!公主的法器怎可说弃就弃!”说着,便欲拔剑相向。
修罗王伸手拦住他,眯起眼睛望向乐念之,缓缓道:“我答应你!不过,你既然决定要娶允儿,就要好好待她。倘若有所怠慢,到时候别说是三十三天的天众,这下界的一切生灵都将涂炭!”
语毕,修罗王一挥长袖,乌云又滚滚地向天边退去,只余一声喊话经久不散:
“三日之后,迎娶之时!”
—*—*—*—*—*—
噩耗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喜林苑里,伤心的哭声从厢房里哀哀不绝地传出,厢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逡巡了片刻,急躁地离去,未几又匆匆赶回来,夹杂着另一阵沉稳的步伐。
一道急躁的声音响起:“大哥,你快点,帮我解开这结界!”
另一道略显沉稳的声音道:“你的仙法何时弱到连她的结界都解不开了?”
先前那道声音愈发急躁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结界向来都是专门针对我的仙法加强防范设置的,我这,一时半会解不开来!”
朗朗的笑声传来:“该!谁让你平日里可劲儿地欺负她,这下急了吧。”指挥如意,梦笔生花;枝生蔓延,覆满结界。一阵浮光闪过,笼罩在厢房外的结界被勾断。
竺易恒猛地推门而入,看到趴在榻上痛哭流涕的尤清歌,想也不想就冲她喊道:
“尤小呆,起来!我大哥喊你劫他色!”说着,往前推了一把松落白。
被推到榻前的松落白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竺易恒一眼。竺易恒回瞪他,脸上写满逆我者亡,你不帮我哄好她我跟你急的表情。
松落白腹诽:“臭小子,回头找你算账!”
敛了怒气,他看了看整张脸都埋在枕上抽泣的尤清歌,俯下身来,带笑软商量道:“瞧瞧,都哭成泪人了……别哭了,哥哥让你轻薄,好不好?”
“不好!”尤清歌带着哭腔,果断地拒绝。
松落白眯起眼:嗯……这一声不好,真是甚中他意!他一高兴,就脱口问道:“咦,你这节操,是谁帮你修复的?”
身后传来一阵警告的咳嗽声,松落白顶着针芒在背,被迫以大义晓喻,“小蹄子,这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最后这个枝字,尾音被松落白拉得这叫一个长啊酥啊,在梁上绕了三绕,犹在回响。
尤清歌嘶哑着哭声说道:“你不是我的花,你更不是我的枝!”呜呜,之之,她的之之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
松落白一阵激动,“说得太好了!我都要流泪了。”
竺易恒气急败坏,上前一把拉开松落白,对着尤清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哭什么子!这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是么!除了乐念之,就没一个能再入你的眼了?”
听到乐念之的名字,尤清歌的哭声愈发大了,一个气息不畅,她不住地呛咳起来。
“怎了,怎了?”厢房外的梅妍闻声赶来,见着站在榻边怒目而视的竺易恒,慌忙拉开他,“唉哟,我的小祖宗,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激她,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回头看了眼松落白,又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松落白捋了一下左边的衣袖,“修身,”
又整了整右边的衣袖,“养性。”
梅妍双手一挥,推着竺易恒和松落白就往外走,“走走走,都给我出去,别搁这添乱!”
“我不走!”竺易恒挣脱开梅妍。
“你还嫌她哭得不够凶么?你听听那声音,都哭哑了。”
竺易恒狠命把牙齿咬着下唇,默了默,又转身拂袖离去。他走得这叫一个气势汹汹,差点撞到端着药碗进门来的木玥。
“当心当心,别烫着了!”木玥一个闪身,慌忙避开。
好险!熬了半天的汤药,差点全洒了。
端着药碗走到榻前,木玥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尤清歌,将碗一搁,拉起尤清歌的手,大声道:“走,我带你去找丝桐上仙!”
尤清歌拉扯住木玥,“不要……”
“那你呆在这,我去找他来!”
尤清歌更急,一把抱住木玥的腰身不让她走,“不要!他是有苦衷的,我不想让他为难……”
“那你起来,把这汤药喝下去,好好睡一觉,不许再哭了。”
泪水和着汤药,滑过舌尖,润喉败火,可却怎么都滋润不到她的心。
睡梦中,那股令她安宁的清香飘来,一双温暖的臂弯将她揽住,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可她却浑浑噩噩地一句也没听清……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短短的三日,犹如凌迟。
心,原来可以这样痛……一波波的酸楚仿佛附骨之疽,又仿佛斑斑铁迹,毒药般一路侵蚀到梦里。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枕边都是一片泪湿。
尤清歌最后还是躲到梧桐深院,行尸走肉般对梧芷伶说道:“芷伶姐,让我在你这呆一天吧,我谁都不想见……”
伍芷伶叹了口气,在院门前布下迷魂阵法。
尤清歌施术禁了自己的六根知觉,不想听锣鼓唢呐是如何声震洞天,也不想知道迎亲仪仗有多么恢弘浩荡。
她从袖中掏出小瑶琴,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陪伴她的,依旧是无尽的心疼,不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