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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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年过七旬的老人走在僻静清幽的乡间。从外表来看，时光确是在他身上凿出了道道深邃刻痕。初夏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竟也产生了微妙的沧桑感，老人捻着根根花白的胡子，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神游太虚。
小村里有一棵参天的槐树，据传它的根须已生长到这个小村庄的界外。盘曲的根须温柔地托着这个村子，仅仅是想着就有被关怀的暖意丝丝从心头腾起。老人坐在槐树的如盖绿荫下，微微仰头用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不知比他多活了几百个年头的虬结枝干，冥冥之中感觉槐树也在用它久经时光打磨却愈显清明的眸子温存地回望着他。
“呐，先生。”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边。老人用上了年纪的人固有的缓慢态度回过头来，约摸十三四岁的女孩女孩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晃着两条白花花的腿，嘿嘿地小声笑：“先生看得见我啊。”
老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嗯。”他低声应道。女孩转过脸来，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拂过脸的和风带着些微的暖意，摇动着槐树鲜绿色的叶子，细细地筛着散碎的阳光。
先生能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女孩清浅的声音随风温柔地吹入耳畔。
01
晋江已不记得是第几次在槐树下躲避学校老师的搜查了，逃学的孩子摸出包里的纸和笔。开始在白纸上涂涂抹抹。初夏的阳光被茂密的槐树叶片裁剪成小块的光片，边缘晕开毛茸茸的金色。
看着纸上逐渐线条清晰的作品，晋江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余光瞥见的是两条白花花的腿，疑惑的男孩抬头一看，惊得一下子弹了起来。坐在枝干上的女孩悠悠地晃着腿，看到他跳起来不知所措也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看见了啊。”女孩用手撑着枝杈，身体前倾。 “是，是啊。看见了……”晋江回答，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白，白色的。”“什么？”女孩轻轻跃下枝干，浅绿色的裙裾盛开成花朵。白皙柔软的手搭上晋江的脑袋：“什么白色的？”她复又歪着头追问。晋江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的女孩，感觉自己正像拉面上的叉烧一样冒着热气：“没……没有。”他把嘴边的一个词舔了吞下去，脸上的温度逐渐降下来了。
“没有啊……”女孩仿佛对没得到答案有些失望，一下子躺倒在树下的草地上，毫无形象地翻动着自己的身体。像在煎鸡蛋！晋江刷刷地动着笔，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没有预兆的，女孩一下子凑到他身边。长长的黑发上还沾着些草屑：“你画的？”她问，顺便像猫似的晃动自己的脑袋，让头发上的草屑掉下来，晋江嘚瑟地点着头，期冀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能眨巴着星星眼说好厉害。其实也并不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圆脸，脸上有一些小小的雀斑。但是她的眼睛很美，跳动着一种晋江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炽热浓烈的，仿佛太阳光般将世界所有色彩杂糅成纯白的锋芒毕露，非要作比的话，或许是，或许是……
“好丑！”女孩毫不掩饰地吐出一截粉红色的舌头。晋江迅速回神，手舞足蹈地辩白道：“那里丑了？明明很棒的！”“太丑太丑！”女孩亦坚持己见，把头摇成拨浪鼓。僵持了半晌，还是晋江打破了沉默：“喂，那个……”“嗯？”看来那个女孩也是个粗枝大叶不记仇的主，立马含笑着应道。“你说的，别人看不到你是吧。”晋江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咽了口口水，“那，你是鬼吗？”“嗯。”女孩轻描淡写地应着，“害怕吗？”金红色的夕阳照亮了她的半边脸，显得温柔又诡异。晋江盯着她清亮的眸子，脸马上就烧了起来：“才，才不怕呢！”男孩急吼吼地否认，挺直了背，“鬼才不会说我的画难看！”
“因为是事实啊，你的画难看。”女孩使劲忍着不笑出声来，伸手大力地拍着自己的脸，“啊，好了。败给你了，我并不是鬼，是这个。”白皙纤细的手指指着枝叶繁茂的槐树。“槐树？”晋江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起来，“噢！树妖吗？！”“是啊是啊~”女孩点着头手上无意识地拔着草，“还没问你是谁呢。有阴阳眼的孩子，阴阳师？”说着就被自己逗乐了，笑得牙不见脸的。
“才不是呢。”晋江垂头，“要是有那么炫就好了。我是晋江，没有阴阳眼。长这么大才只见过你一只妖怪。”
“哦，晋江。”女孩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抬头看他，“你能看见我真是太好了，另外你的画是真的丑，我是川。”太阳在她身后敛下最后一缕光芒，树荫婆娑。
“能不能不要提画啊！”晋江哀嚎一声，真是个认死理的妞。
02
你说，夏天什么时候会结束啊？
白痴问题……等到我比你高一个头的时候。
名为川的女孩一下子笑出了声，伸手揉着晋江毛茸茸的发顶。那夏天就永远不会结束了，她说。夏日特有的阳光带着分明的棱角，是有些刺痛的温度。
“晋——江，你在做什么？”拖长声音的问句，晋江闻言飞快地收起手中抹到一半的画。“又在画啊。”川有些好笑地晃了晃脑袋，然后摇摇手上的浅粉色纸制品，发出清脆的纸质纤维弯折又复原的声音，“那个女孩子啊，又把给你的信放到我的树洞里去了，喏。还是交给你比较好吧。”
伸手接下，晋江拆开了那封信。女孩用略带青涩的笔触坚定地诉说自己心中恍若雏菊般稚嫩倔强的心意。读毕，晋江把信按照原样折回，对川爽朗地笑着：“她说我的画很美呢。”“哈？！”川一下子瞪大了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啊……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啧啧。”“不要咂嘴啊倒是！！”晋江的自信心第不知多少次的受挫。
默默感受着充斥耳边长达六年之久的清澈嗓音和开朗的笑语。晋江在六年中改变了不少，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了现在的少年模样，他现在已经比川高一个头了。而川呢？时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就连她眼瞳中的光芒也从未改变。从来不是炽热的，浓烈的，而像是闭着眼迎着日光所感受到的毛细血管中血液的橘红，就算目不能视却能感觉到那个名为太阳的橙红色的星体正穿越了长达八分钟的光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而名为川的存在，正是晋江的太阳。柔软的，包容的。这样美好的存在若是镀上一层“只属于自己”的光晕又会怎样？
把世界拥入怀中的满足感，十六岁的晋江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钝厚的感觉。
但是晋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川的心里永恒地刻下自己的烙印，就像那个把情书投进树洞里的女孩一样，正是因为清楚对方不会回应自己的期待才会如此吧。她是树妖啊，千百年前就已存在在这世上。无数的人和事匆匆从她身边流过，她的眼中却依然清明，定是不在意吧。但是这都不重要。少年用手抚平白纸上的褶皱，只要现在她的眼里有晋江就好了。
真是像老爷爷一样的想法呢。少年在昏黄的灯光下笑出声来。手上勾勒着那人的眉眼。少年的画技并不有多好，但是笔下的少女却有着微微上扬的美丽眼睛，浅笑着抚摸身边男孩的发顶。
窗外的蝉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响，吹来的风已带着微凉的触感。夏末，夏日的尾巴挣扎着不愿离开
03
川，如果我离开了，你会怎样？少年手中把玩着泛黄的草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能怎么样？被提问的女孩歪了歪脑袋，不会怎么样啊，日子还是接着过嘛。这样回答着勾起了一个笑容，眉眼弯弯。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就算少年用所有的时光来陪伴她，于她也不过一瞬罢了。一颗微不足道石子惊起阵阵涟漪的湖面也终会归于平静。她何必在意，又何须在意呢？
火车要开了缓缓行驶窗外的景色渐渐模糊成杂乱的色块。
晋江把脸贴到车窗上，傻子似的哭得撕心裂肺。
“你要走了吗？”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在秋风微凉的季节里小声问道。“嗯。”晋江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去城市里上高中呢。再见了。”
小心翼翼地放开女孩，晋江大步向前走去。不回头，不回头！晋江在心里拼尽全力地忍耐着，忍耐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那，还会回来吗？”川靠着槐树粗壮的树干，卷着金边的槐叶上下飘飞。
“会的！”晋江背对着她低声说，“所以来送我吧，我等你。”
然而她没有来，就算火车已经开动。她还是没有来。晋江自嘲地想着，他还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刻骨的羁绊了吗？一切的一切，包括名为川的女孩的存在，说不定只是少年做过的众多白日梦中的一个罢了。白日梦而已，何须在意呢？
真是笨死了！！！晋江拼命地拍着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忘记了要在女朋友来之前的几天里提前收拾好屋子！已是青年的晋江手忙脚乱地把多日未洗的袜子塞进筐子里，顺手把桌上的杂志放到书架上。
余光瞥见一叠泛黄的纸，抽出来扫了一眼。是画稿。每一页都画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和小小的女孩。明明是那样拙劣的画技，却把那个女孩的眼睛画得很美，有着柔和的眸色。看得出，每一笔都是拼了命的认真不苟。
艺术学院毕业生晋江带着细细的审视目光看了它们数秒，噗地笑出了声：“噗哈哈哈……我以前的画技还真不是一般捉急啊！”随手把它们一用力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好啦~小南也快来了吧。”晋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舒坦地松了口气。
04
“他真的是一个有趣的孩子。”川轻笑着对老人说，“不过他走的那天我并没有去送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啊。本来想等他回来再跟他好好解释的，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阵风吹来，带着夏日的蝉鸣燥语。女孩的声音却有着树荫下恰到好处的凉意：“我是树妖啊，所以只能到达根延伸到的土地。存在了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真是惭愧呢。”老人半仰着脸听她浅浅的叙述，好像在重温一个经久岁月却又带着灼热温度的一个冗长的梦。与树融为一体的宁静悠远。
“但是现在好了！”突然露出得意笑脸的女孩突然上扬了语气，张牙舞爪地晃着沾上草屑的脑袋，张开双臂，“现在我的根已经到达了这个村子的所有角落，在未来还会延伸地更远！我在寻找他，我在等他。所以绝对会再见的！我一直这样坚信着。”
白皙温软的手臂轻轻搭上老人的肩膀，带着梦一般的清冽气息和温热暖意，女孩微微上扬的美丽眼睛就像雾蒙蒙的太阳。
我在等你。
欢迎回来。
老人默默地聆听着，突然从喉咙里爆发出响亮的呜咽。
他认为是梦的真实。他认为久经岁月对所有都不在意的女孩，其实她的世界意外的小，小到只有这个村子和村外这样模糊的概念。她的世界意外的小，小到，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和样子。那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个名为川的女孩是否总是倚在这棵槐树旁等待他的归来？只是等待他的归来。
可是晋江把她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那个蒙尘的，冗长的梦里。
老人——晋江执起女孩的手，哽咽的，沙哑的。
——我回来了。
05
所有你爱的都会离你而去，但最终又会以另一种模样回到你身边。卡夫卡如是说过。
若年少之爱已面目全非，那是否还是所爱？这一点，无人，至少我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