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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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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刚过,气温一天比一天高,白昼也开始渐渐地长了起来,小白在中院的走廊来回的踱步,一不小心从黄昏踱到了满月。
“二少爷!”
单雪臣转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忠叔,单雪臣和纪修的事情这些日子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并没有说破,大家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奇怪,也算是一种默许。
“他什么时候回来?”
忠叔劝道:“表少爷还是早点回去吧,王爷事务繁忙,有时候一个月呆在别处也是可能的,夜深露重,表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免得寒气入了身。”
“那就是说,也可能回来的罢,”单雪臣原本漆黑的眼球燃起了火花。
忠叔不知这二人的情感,只道是兄弟二人情深,也由他去了。表少爷这次被救回来仿佛里面换了一个人,原来那个软软的、随波逐流的单雪臣不见了,这次回来的是个坚韧的、自信的单少爷,忠叔见拗不过他便离开了。
月亮都上到了正中的位置,却依然不见晋阳王爷回来的意思,单雪臣坐了栏杆上,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白月光下的单雪臣皮肤简直都透明了,简直就像是个仙人,微微上翘,睫毛很长,打下了一片阴影,嘴唇泛着极浅的粉,让人见了忍不住咬上一口。
然后就真的有人咬了一下那片粉。
单雪臣的睫毛刷一下打开!
干了坏事还是一脸静如止水的恐怕世上只有纪修这个厚脸皮的了,纪修脸上没有一丝窘迫,仿佛刚刚那事与他无关。
单雪臣大获全胜般的高兴,粉色的嘴角轻轻上扬:“王先生说了你今天会回来的……”
“我回来拿东西。”
单雪臣连忙将手里的纸鹤讨好似得递给他,“我跟学生们学的……送给你……”
那纸鹤折的歪歪扭扭的,翅尖还沾了一小团墨,纸鹤微微的发着潮,显然已经被手里的汗给攥湿了……
纪修看着他,“你等了我很久吗?”
“……”
“以后别等我了。”
“……”
“你怎么又哭了?”
对于哭这件事,纪修很有负罪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除了晋阳王爷这个名号不是你的,别的都是你的。”
“我……我就是忍不住,”单雪臣抹了抹脸,他实在有太多话想问纪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围一片静如深海,单雪臣手里的纸鹤早已不知了去向,也许纸鹤飞走了,飞向了遥远的月亮。
一顿惊慌失措中,单雪臣选择了逃避,他还是胆怯了。
怕以前那个冷漠阴冷的纪修又回来,怕这些天都只是个假象。
纪修果然追上了单雪臣。
纪修拉住了单雪臣的手臂:“你……还好吧。”
单雪臣背对着他,点点头。
纪修在心里大骂自己是笨蛋,平日里的心机、沉稳,在这人面前统统消失不见,答案实在太简单了,这人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也太奇怪了,依这人的性子,八成是要去寻死的,自己得好好看着点,这人若是死了,恐怕自己能愧疚一辈子。
现在倒好,这人避着自己,真的是咎由自取了。
“要不要去听戏?”
“要不要去喝茶?”
“要不要去看猴戏?”
……
纪修神经错乱地说着这一切,他根本忘了现在已经是亥时,月上西楼。
“我没事。”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耳边一切声音都飞快的向后跑去。
单雪臣轻叹了一口气,莞尔一笑:“我没事,真的。”
单雪臣离开时自己的心情,那样的患得患失,仿佛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而去。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住的。
比如自己一错再错。
纪修叹了口气,“我当时应该在阴水的那条小道上,一剑刺死你的。”
单雪臣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少见的冷笑,“你现在也可以一剑刺死我。”
纪修摇了摇头。
“混账!”单雪臣忽然倒在了纪修的身上,这些天的委屈一瞬间爆发,“混账!混账!混账!混账!……”单雪臣身高方到了纪修的下巴处,他一下一下的锤着纪修的胸膛,“你以为把所有东西搬走就可以了吗!你为了躲我,把整个家都搬了出去,甚至连莲实,你都带走了!纪修,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虚伪!你还能再虚伪点吗……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我知道的。”
“纪修大魔王!三生有幸,被你喜欢!”单雪臣忍不住整个人开始歇斯底里。
感情确实是件很奇妙的东西,譬如一开始一直想杀的人最后没有杀,最后发现竟然是自己要找的人,也许这就叫命运吧。
“我猜你肯定没有喜欢过别人,真不巧,我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喜欢上别人,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对我家人的记忆已经很远了,玉松明对我好,我却对他只有兄弟的感激,你对我不好,还打过我,还差点杀了我,但我就是喜欢你……我是不是个怪胎?”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也是我担心的……我想和你比肩,但从来只是看着你的背影,我甚至连莲实忠叔王谏刘大夏他们都比不上!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知道我太弱了!我配不上你!但就是这样的我不想要这张脸了!我喜欢你我太不要脸了!”
纪修的脸上仿佛积了几万年的冰雪,“那又怎样……老子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纪修缓慢的说出这一切,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故事,“很早很早,早到我都不敢相信……但那又怎样?我的本名叫齐元修,感情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本就是多余的东西,何况,这也会伤害到你。”
“我不怕伤害。”
“但那是我怕,你可能不知道,你受伤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晋阳王,众之矢的,我可以威逼利诱别人留下来,但是你,我怕……我不想见到你受到伤害,你血流如注,我从没有过如此不冷静,我想了很久,我是个天煞孤星,谁跟着我都会倒霉的,世界这么大,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但没办法,跟着我,你迟早会出事,所以啊,我只能放弃你,这也是唯一的法子。”
“那就够了,”单雪臣边微笑边流泪,“我想了解你,和敏和你一起长大,高冰是将你送到晋阳,王先生天天跟着你……他们每个人都比我了解你得多,我嫉妒的快发疯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甚至连忠叔都嫉妒,他每天给你开门……”
“飞蛾在扑向火的一瞬间得到了光也得到了热,这么一瞬间相比在阴暗的角落活上一辈子我宁愿选择前者,纪修,你实在太自私了。”
纪修叹了口气,“如果你死了,你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吗?”
唯一的一道光湮灭之后,世界会黑暗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还是太自私了。”
纪修无言,他这辈子前面过得太坎坷,本以为刀枪不入了,偏偏杀出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单雪臣,这个手无寸铁的人,就这么偏偏刺中了他的心脏,造化弄人啊,每个人一生中遇到过成千上万的人,喜欢上一个人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更难得的是这个人也喜欢自己,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与任何一个人有瓜葛,偏偏还是有个单雪臣进了他的心。尽量与别人保持着距离的自己遇到个毫无心机的,就那么简单的进来了。
单雪臣有个很奇怪的能力,不管是何种环境,他都能潜移默化的改变那个环境,王谏向着你,忠叔向着你,和敏向着你……然后,纪修的心也被你收买了。理智和情感在打架的时候,曾经以为是理智驾驭情感,但实际上则是,理智无时不刻不在情感的影响范围内。
单雪臣肯定不知道,六出公子名扬天下的时候,晋阳的预备王爷对这个单家的表兄弟厌恶的同时,却也记下了。六出公子的每一张作品一出面就得到大批追捧,要不是他的出生,他会得到这样的待遇?纪修对这个单家小子是不屑一顾的,但他也忘记了,如果他不是投了个好胎,恐怕也轮不到做晋阳王爷。
如果没有投胎到帝王家,那又该是怎样的一个灿烂的人生?
投胎到了帝王家,不幸天煞命。
原本十五年前就该死的却活了下来,已经逆了天意,那么为何不一逆到底?
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你给世界准备最美好的自己,世界也会给你准备最完美的世界,同样,想得到别人的爱,你必须要给别人爱,这不仅是单雪臣得到的,也是纪修得到的东西。
月光下,春暖花开。
王谏与高冰又出了趟门。
上次行至半路发现不对便折了回来,这回两个道士聪明多了,临走前算了一卦,这一卦倒是把善弥的喜怒哀乐都算了出来。
善弥,老晋阳王爷纪如海的小儿子,年方不过三十。
前面从阴水县回晋阳的时候遇到过那个人便是善弥,也是真正的纪修。
晋阳王爷生了一对女儿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老晋王为护原本的晋阳王爷的位子,不该是纪修的,而是纪修的。高冰当年将齐元修送到晋阳的时候,善弥公子,为了护着儿子的生命,纪如海并没有宣称自己有个儿子,很好的给保护了起来,这位未来的晋阳王爷出生不到1个月母亲便故去了,是奶娘养大的,可喜的是上面有两位姐姐,长姐如母,更何况这一下子多了二位,童年时期的善弥实在是幸福。
十岁那年,二姐出嫁锦州单家,再一年,大姐入宫长伴君侧。
两年后,东阳案,到了十五岁那年,太康之乱爆发,大姐去世,齐元修被送到了晋阳府。
而二姐,自从去了锦州便杳无音信。
“你怎么知道这些?”
真道士高冰不屑地撇了一眼假道士王谏,“你以为群英殿是那么好进的?”
“你以为群英殿的道士只会炼丹?”
“你以为群英殿的只是一群道士?”
假道士很无语,高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王谏现在唯一庆幸地是高道士不记仇,自己还是王二公子的时候揍过这个道士,如果现在这个道士耍阴招起来自己肯定招架不住。
善弥公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两个侄子,却不知道去年阴水的那天晚上的那个书生是另外一个侄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
王谏与高冰去找他,目的是想接他回晋阳,纪修不可能只是个晋阳王爷,高冰在路上也同王谏说了他与纪修的那个口头约定,还有当年从他进宫到太康之乱护送各王子出宫的事情,王先生听了之后唏嘘不已。
“深藏不露。”
“我还是愧了恭帝,要不是当年过去晚了些,明仁大妃也不会死,齐元修也不会如此阴狠冷漠。”
这些事情都是尘封的历史,一件一件,如同埋在沙子里的一粒粒珠子,被高冰这么轻巧的挖出来,洗干净了给别人看。
“咱们都是有责任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算要花一辈子,那也是许的。”
对于他和太子,也就是现在北朝的皇帝齐元钦之间的故事,高冰当然没有讲,那些秘密都随着雪花覆盖在了那座宫殿中,那座宫殿被锁在了高高的雪山上,危楼百尺,何时才能重登那座宫殿?
高冰将宝都押在了十七皇子齐元修的身上,这次来找善弥,是王谏的主意,晋阳内祛腐生肌,经济,秩序等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是时候把真正的纪修请回晋阳了,齐元修不可能只是个王爷。
“你有多大把握他会回来?”
“不到一成。”
“那咱俩不就白跑了。”
王谏一笑,“咱俩都是算命的,其实哪有什么天机,靠着已知条件推算出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成不到,但我们又是做官的,做官自然需要的是为天考虑,就算不足一成,也要花尽十成的力气去试一试。”
这就是王谏与高冰的不同,心怀天下,这个天下需要的,从来都是天地民心的智者。
善弥与灰衣人仍旧住在那间山下茅屋里,灰衣人是善弥的仆人,九尺高大,不多言语。
敲了门之后,给开了门的正是那位灰衣人。
“他出门了,”灰衣人道。
“哦?”高冰笑道,“那真是太不凑巧了,我们一来他就出门了。”
灰衣人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纪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灰衣人看都不看王谏:“兴许是明天,兴许是明年。”
这绝对是找茬了,高冰笑了笑,“再怎么说我与善弥也有过一面之缘,小时候他也叫过我一声哥哥,哥哥大老远跑来了,难道连杯水也请不得?”
灰衣人想了想,“请。”
“先生怎么称呼?”
“蓝海。”
“蓝海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呵呵。”
蓝海转过身,俯视着他们,“不是又如何?”
看着前面这座大山般的人,王谏解围道:“我们也都不是本地人。”
蓝海的灰眸方才从他二人身上挪开。
进了屋,方觉得这屋子四处透着风,屋内没有高凳,仿古式的席子席地而坐,王谏与高冰二人都坐的笔直。
灰衣人道:“暂时没有热水,我去烧些,二位等一会儿。”
“多谢。”
“善弥公子仍是不愿相见?”王谏义正言辞道,冷风穿过门堂嗖嗖灌进人们的衣服里。
高冰与王谏面对而坐,看上去是在问高冰,实则是说给这间屋子的主人听。
王谏道:“中原地区已经分裂了十五年有余,北有蛮族,西有鞑靼,南北二朝更是水火不容,各地纷纷自立为王,国家亡,百姓苦,国家兴,百姓苦,无论如何,老百姓都是千百年来最辛苦的人,养着这个国家,却承担着国家带来的痛苦和灾难。”
“统治者在上面寻欢作乐,只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形式,对外却宣称是国家的利益,令人民义无反顾的献身。”
高冰盯着王谏,一脸严肃。
“这哪里是个国家,这分明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千百年来,一概如此。”
“这样的国家你爱吗?”
“当然要爱,”王谏自问自答,“这片土地上有我们的亲人、朋友,还有爱的人,我们当然要孕育着一切的土地,但,这一切急需有人来改变。”
“这个人,必须以专制来结束专制,需要过人的胆量和智慧,开创一个新的世纪。”
“这就是我的梦想。”
高冰没有吱声。
王谏所说的都是事实,这些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东西,必然有它存在的必然性,刚刚就凭王谏的那些话,足以致死。王谏不是个愣头青,他胸怀大志,只不过这些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登天,就算是纪修知道了,恐怕也是要讥讽一番的罢。
冷空气持续的从屋子的各个角落渗进来,不闻一丝人语。
王谏起身,“时日不早,茶水先不喝了,改日再来拜会。”
高冰紧跟着起身。
二人也不打招呼,离开透风的草庐,离开破旧的柴院,登上来时的马车,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地方。
灰衣人从虚掩的门后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去烧水,他顺手拉开了刚刚立于二人对面的柜子。
善弥一脸疲相。
“水烧开了吗?”
蓝海摇摇头。
善弥抓抓脑袋,从衣柜里出来,他本来就生的小,与高大的蓝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后不要让他们进来了。”
“嗯。”
这来来去去不到一炷香,道士的马车便又回去了。
车里,二人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
“你今天不是劝善弥回归的,”高冰打破了沉默。。
“何以见得?”
“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太空泛,太个人主义。”
王谏侧着脸看着他:“本来我就没打算这次他会跟我们走……善弥不是普通人……”
“他是原本晋阳王的正统继承人。”
“当年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高大人,”王谏看着他,一脸阴沉,让齐元修变成纪修这件事,恐怕当时没少了这位高道长在掺和。
高冰一脸凝重,却仍是没有驳他,啧了一声便又闭上了嘴。
当年把齐元修变成纪修,这件事有高冰的一部分力量,当年老王爷看着这个饱受磨难的孩子,心疼不已,原本只是想让他快乐健康的活下去,谁料……终成纪修。
四两拨了千斤之事,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