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星空下》步微澜

49、第四十七章

　　数天后，十来艘小型太空船从基律市空港起飞，技术支援小队的大部分成员在加尔中尉的带领下，将军备物资和修理器械运往奥勒松地区，联邦第一集团军第四，第五，第十一师的驻地。

　　越往西北越感觉冰寒刺骨，透过小型太空船的舷窗，可以看见皑皑白雪之中的第一集团军营地。营地往东北方眺望，是名著联邦的奥勒松原始森林。

　　临时停机坪上，太空船引擎轰鸣稍息，随即是络绎不绝的运输器械，大批联邦军人往来出入停机坪，随船运到的这一批mars机甲经过调试后将被分送三个师团，之前报废的机甲也要登记注销，送返基律市。

　　第五师前来交接的是几个熟人，卢加老远就扯开嗓门问：“老戈登没让你带点什么给我？妈的天天呆在这个冰窖子一样的地方，胃里像长了个天然黑洞。苏，我可想死你了，还有你的烤羊肉。”

　　他肺活量惊人，嘈杂声中依然能听见清晰的每一句，忙碌的苏抗抗抬头远望，只见这种要命的天气里，卢加连大衣也不穿，随着他开口说话，呵出的热气在红胡子上立刻凝结了粒粒白霜。

　　而他身后，康笋也一步由军车跳下，扬眉微笑。

　　“你们怎么来了？”

　　“在这冰窖子里守太久，再不活动活动该变冰坨子了。”

　　苏抗抗听着卢加的抱怨，眼角余光瞥向军车后方，除了各司其职的大头兵们，再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周戉多日之前曾和家中通话，周智勇说到会送来一份迟到的新年礼物，当时他漫不经心地致谢，直到在这一批技术支援小队的名单上看见苏抗抗的名字，除了恼火不顾安危再临险境的苏抗抗，嗔怒一意孤行的老爷子，余下的则是再也按捺不住的惊喜和期待。

　　只是他此时此刻顾不得即将抵达的苏抗抗，营地师部，各师针对各项战前决策内容僵持不下。

　　会议中的周戉目光渐冷。在长达数月的围剿中，枯守于冰川极地，没有人还能拥有一副好脾气。一待结束，他马上乘坐军车向第五师辖下的机修营赶去。

　　大嗓门的卢加一连串的话语从机修营营房内传出来，即使履带式牵引车拖着一台台新机甲，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一辆辆驶进营地，周戉依然从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苏”字。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门外雪地的反光，苏抗抗若有所感地回头。

　　身旁卢加的聒噪和营地各种忙乱声响被卷进来的风一起席卷而去，苏抗抗凝视光影中沉凝如山的男人，他眼窝深陷，浓眉紧蹙，看起来疲惫非常，却在目光触碰的一瞬，眼中烁烁，整个人浑然发亮。

　　苏抗抗向周戉嫣然一笑。

　　那棵来自冰川的白色蓟草早在周戉心中生了根，发了芽，而苏抗抗的笑容，俨如极地的阳光，让他刹那心花怒放。

　　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噙着笑，缓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强抑着急切，同时，如同擂鼓的心跳声逐渐放大。

　　“还好吗？”朝思暮想，有太多急欲倾述的话语哽在喉中，化作寥寥几个字。

　　她笑容放大，微点了一下头，也问了句：“你还好吗？”

　　语声轻柔，像调皮的羽毛由他垒积了万千情绪的心房飘忽而过，重重思念由此像破堤的洪水，一涌而出。周戉深深凝视她，忽而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拥抱。

　　“不好。不好。”周戉附在她耳畔低语，“我想念你。”

　　怀中柔软的身体骤然一紧，随即感到一只手略显僵硬地抚上他后背。“周戉，周上校。”

　　他沉浸于那个温暖如故，馨香如故的拥抱，几乎无力自拔。被她提醒，周戉抬起头来，一双慌乱眼睛立即映入眼眸。

　　支援队成员的闷笑声不止，卢加准备说什么，又被康笋一把掩住嘴巴，蒋方成表情复杂。众人瞩目中，苏抗抗的窘迫难以掩饰，无措地掂掂手中工具，好一会才闷声说了句：“辛苦了。”

　　这话听来更应该出自周智勇。周戉忍俊不禁：“一直以为我才是不善言辞的那个。”

　　苏抗抗再次语滞。

　　她该说什么？来时她想象见面时的情景，周智勇的惦念，冯绍的叮咛，萨沙的期待，还有最近翻译完成的笔记，都要一一告诉他，唯独没想过会率先接受一个拥抱。

　　坚实双臂紧箍着她，力量中透露出的思念是那般的深沉，即便他一言不发，她的身体也能感应到。

　　“家里人也都想你。周将军，冯叔叔，萨沙……”

　　她将他们都归为家人。周戉眼中笑意满溢，“你呢？”

　　理智叫嚣她该闭嘴，她没有资格和条件再承负更多情感。可他此刻专注地看着她，奕奕神采连雪地的反光也无力争辉。苏抗抗恢复自若，温柔沉静地说，“我也一样。”

　　按照带队的纳尔逊大叔事先的部署，技术小队必须尽快完成冰川地带mars机甲敏捷度的提升调试工作，尽早离开前沿阵地。所以，刚抵达的小队气也不喘一口，机甲运抵营地后，立刻就展开了工作。

　　极北之地，日短夜长，支援小队走进餐厅时，已经苍穹如墨。

　　苏抗抗默默吃饭，一边聆听几位大叔的絮语，发现桌上的交谈蓦然沉寂。她抬头，只见几位大叔正冲她挤眉弄眼，顺着他们目光看去，不远处周戉托着食盘，正大步走来。

　　安其罗大叔识趣地挪一挪屁股，让出苏抗抗一侧的位置，周戉扫一眼众人，说声谢谢，从容坐下。

　　他放下食盘，看苏抗抗碟中只有半块酱肉派，数条青菜，于是将自己餐盘中的牛肉尽数拨给她。“吃太少，热量不够抵御这里的天气。”

　　苏抗抗含着叉子，无语地注视队友们低笑着接连撤退，把人吓跑了的那位浑然不觉，接了她手上的叉子，将盘中食物整理一新，再递还给她，说：“吃吧。”

　　“喂哺食物是动物界表达爱意的最直接手段，特别是由雄性喂哺雌性，更是为了显示生存能力，以获得交|配可能性的求偶方式。多少年过去，人类仍然没有摆脱兽性。”微音器中，老盖亚仿若发掘出身为智能生命的优越感，连声啧啧。

　　苏抗抗僵着脸，将闭嘴两字硬吞下去。

　　“家里人都还好？”

　　下午那个嘘声四起的拥抱之后，周戉交代机修营对技术小队多加关照，便带着纳尔逊大叔匆匆离开，两人不及详谈。

　　她点头。“周将军让我转告你家里一切安好。冯叔叔的儿子探亲假，前不久回去主星，冯叔叔叮嘱你万事小心，有假期回去看看老爷子。”想起临行前的大新闻，苏抗抗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提吴巧臻和沃伦卡恩的世纪婚礼。

　　“几个师意见暂时不统一，如果决定围守到春天，我可能有一次换防休假的机会。”

　　“现在是进退两难？”

　　周戉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地抓到他语言上的疏漏处，抬眼笑一笑，斟酌分寸缓缓说：“退守到森林以北冰川地带的帝国人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溃军，在他们撤退前，已经做出对应的安排，军事防御工程和物质储备量超出我们预计。最麻烦的是，他们还有库莫州宗教独立团的帮助，比我们更了解地形。”

　　“你的想法是守？”

　　从去年十一月底至今，三个师的军力围守此地，与其说已将溃军全面包围，不如说被牵制了数万兵力。等到库莫州的春季开战，只怕身心俱疲，士气低迷。“不能继续下去。”

　　“我明白纳尔逊大叔为什么那么着急了。”下午和军方商谈结束，纳尔逊大叔屁颠屁颠跑回来，宣布立刻开始工作。看来形势不妙。

　　“不用太担心。”之前恼她不知轻重，此刻那丝躁怒之气早已烟消云散，他目光深注于她。“我在这里。”

　　“我知道。”

　　她镇静如往昔，眼中是全然的信任。“苏抗抗。”许多个日子以来，揣在心怀的名字终于有机会念诵出声，在炮火|枪林中求生求胜的坚忍忽然更多了一重意义。

　　距离太近，近到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和胸膛的热力，可那绝对不及他目光的炙热。苏抗抗感到整个下午以来，她用尽所有的理智唤起的自制力即将又一次在他目光中沦陷。她沉心静气，避开注视，转移话题说：“周将军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周智勇送给大孙子的礼物不止苏抗抗，还有新近翻译出的周家笔记。

　　周戉立刻猜到是什么。

　　“我听爷爷说了，现在对你的了解更深了一步。”他眼中含笑。“苏抗抗，父亲是机械修理师，母亲是家庭主妇。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机械行业卓有天分，除此之外，她很了解我们渐失传的民族文化。对了，还有一项专长，她很爱吃。”

　　她不由莞尔，“你盘查我底细这么久时间，只知道这一点点浅显的信息？”

　　周戉留意到她又戴上了微音器，手指蠢蠢欲动的，终究还是握拳紧紧。他正色说：“这代表我在一步步走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