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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摊牌(三) ...

  •   “姑姑。”我低低唤了一声,作势就要坐起来。

      崔卓清立即按住了我。

      她转头向浅薇问道:“太医怎么说?”

      浅薇低声回答:“张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陈年宿疾复发,并无大碍。”

      崔卓清像是松了一口气,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到位,心中的想法本宫却一时难以揣测。

      “无大碍就好。”崔卓清说,“我先前还担心下月的赏梅宴你不去了呢。”

      本公主心中便是一个哆嗦。

      赏梅宴和荷月宴不同,却是文人雅士吟诗弄对的专门集会。每逢这种宴会,本宫都会捉襟见肘,连一首应制诗都写不来,次次都要靠驸马捉刀代笔。关于这一点,本宫相信宫里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崔卓清此时提起赏梅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难说的很,是以本宫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但接着崔卓清将话题一路引下去,倒叫本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崔卓清提起了昔年赏梅宴上的趣事,又提起了她在梅花上收集到的那罐雪,继而又把话题转到烹茶之道上,说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我却有些撑不住了。我素知崔卓清是个极精明的主,又不比崔伯言受惑于情爱那般好糊弄,因此和她说的每句话都小心到了极致,生怕一不留神就掉进陷阱,自掘坟墓。若是平时还好,这日我白天应对纪嬷嬷时折损了太多气力,此时便显出几分支撑不住的光景来,后背上全是虚汗,已经湿透了。

      我自知无法再跟崔卓清这么消耗战下去了,于是也不管她在说什么,直接打断问道:“姑姑,我和崔伯言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崔卓清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直截了当的替她提出来,愣了一愣,倒笑了:“公主希望我知道多少?”

      我看她脸色甚是平静,咬咬牙,索性就速战速决了:“我和崔伯言……他……他怕是要休我了吧?”

      崔卓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没有的事,公主养好身体要紧,别胡思乱想。”

      “可是,哪怕他不休我,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我……没脸再见他,我爱上了别人。”我用双手捂着脸,叹息一般地说道。

      崔卓清不语。她在寝殿里踱步,突然间就看到了那把悬挂着的宝剑,她把它拿在手里,赞叹道:“这就是前年我大熙军队从漠北带回来的那把宝剑,唤作什么子母离魂剑的?”

      看,我就说她狡猾。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一切都要逼着本公主自己说出来。

      偏偏本公主今日决意摊牌,自然不得不把场面的功夫做足,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而崔卓清和纪嬷嬷这等人不一样,她慧眼如炬,专门挑我话语里的漏洞。当着她的面交代从前做下的那些事,简直就是羞耻PLAY。

      所幸本公主的脸皮很厚,咬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因此我回答得也很爽快:“是。冠军侯把它送给了我。”

      崔卓清既然是聪明人,本宫相信她很清楚这话里的分量。

      漠北那群匈奴生产力水平甚是低下,游牧民族不懂冶铁,土包子没见过好东西,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被他们得到以后,奉为国宝世代相传。

      直至前年边境大战,楚少铭部曲的主将不幸战死,作为副将的他纠集了一群决意复仇的兄弟,直接偷袭了匈奴老巢。那役楚少铭以八百大战两万,将匈奴老巢连根拔起,后来又打埋伏,剿灭了气势汹汹回还的匈奴精锐,这把子母离魂剑也就落入了大熙的手中。

      然而,半年后楚少铭率军大杀四方,班师回还,昭灵皇帝亲自于城门外迎接勇士归来时,这把宝剑的归属引发了轩然大波。昭灵皇帝本意是向楚少铭要这把宝剑,好给他加官进爵封赏的,但当众一问才知道,楚少铭已经把这剑送人了。追问赠予何人,楚少铭却涨红了脸不肯说,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模样。素来以陈家马首是瞻、看不惯军权被瓜分的那群人便借机给楚少铭加上了一系列不懂规矩、以权谋私、贪墨国宝等足以杀头抄家的重罪,幸得昭灵皇帝用尽全身解数,力排众议,才把这件事给平息下来。

      所以到了后来,当这把子母离魂剑在公主府的卧房露面之时,崔伯言立即就悟出来了:楚少铭肯送这把剑,自是他对本公主十分钟情;本公主敢收,并且堂而皇之地亮出来,就代表着已经做好了玉碎瓦全的准备。

      崔伯言当时就面色惨白,一副想追问我又不敢开口的样子,失魂落魄、强颜欢笑了好几天。本公主见他实在可怜,便索性借着不去荷月宴、约楚少铭共赴西山温泉的举动,将他这份猜疑给落到了实处。后来崔伯言便很知趣地把主要活动场所转移到了青楼,大家心照不宣地互不干涉,所以我们的婚姻便又苟延残喘了两年。

      崔卓清听本公主如是说,微微一笑道:“楚将军倒是性情中人。”

      此语可褒可贬。崔卓清此时这么说,用意再明白不过了,不就是嘲讽楚少铭罔顾礼法,和本宫拉拉扯扯吗?

      可是崔卓清忘了,本公主的桃花史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若说至情至性,京城之中的贵女,本宫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当然,大家闺秀谁愿意担上这种名头?

      于是本公主酝酿了片刻,眼眶里的泪水便溢了出来,忙用丝帕拭泪:“本宫……我知道我不对。可是……可是我没法子。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完了。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的错。便纵他不睬我,我也没法子似从前那样,和崔伯言继续下去。”

      崔卓清见我哭得真挚,叹息道:“公主不必惊慌。此间对错,已无足轻重。何况,楚将军正得圣上倚重,崔家断然不会在此时对他多加责难,倒误了天家大事。”

      看,这便是崔卓清的政治素养。由此也可见,在大熙朝如一湖死水的明面政局下,早已暗流涌动,崔家这些豪门大族只怕都接到陈家的暗示了,对何人将要篡位、何人拱卫京师洞若观火。

      崔卓清想了想又说道:“如是说来,公主结识楚将军,还要更早?”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京城人都认为,我是在楚少铭被封冠军侯、风靡满城少女之时,才和他搭上线的。然则……

      我脸上一红,装作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姑你也知道,三年前,我因驸马买的杨梅不合口味,和他吵过一架。”

      崔卓清点点头。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一定是觉得本宫太作。杨梅本是江南特产,极易腐烂,京城远在北地,本就不易得。崔伯言为了讨好本公主,特地托了江南做官的朋友,以冰块贮之,驿马传送,又沿途驿站打了一路的招呼,我才年年有此等口福。本宫也因此对驸马投桃报李,分外恩爱。

      然而那一年,不知怎的好端端我就发了脾气,把辛苦得来的杨梅全扔了不说,还一个人离家出走。那一次崔伯言吓得够呛,在昭灵皇帝和崔家面前处处为本宫遮掩,又暗地里求了朋友四下寻觅。两个月后我回来,分外容光焕发,他倒整个人瘦掉了一圈,于是便和好如初,更胜从前。除了崔卓清等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本公主出京了一趟。

      “我去漠北散心,结果在那里遇险,是冠军侯他救了我。”我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种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桥段烂俗而合情合理,我自信她寻不出其中破绽。

      “你们……你们当时便……”崔卓清一向好修养,却在此时脸色有些铁青。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能接受我至情至性,因爱上楚少铭而不顾礼法,却不能容忍我在和楚少铭好了之后,仍然像没事人回到京城来,欺骗崔伯言。毕竟,她是崔伯言的姑姑。

      “我……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应该,我把这只当做一场梦。回到京城后,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他,想不到……想不到他会率大军返京,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双手捂着脸,泪水又流了出来。

      “故而你们便又在一起了,全然不顾大郎心中感受。”崔卓清愤愤说道。

      “我……我没办法……”我嘤嘤哭着说道。

      崔卓清冷不丁走到我跟前,从我手中扯过那条丝帕,却从袖中取出另一条来为我拭泪。我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可是我这次真的没有用生姜水来催泪,我早知道,对于崔卓清,必须用更高明的办法。

      “所以你便用楚将军送你的定情信物子母离魂剑,刺死了被圣上派来劝你的纪嬷嬷?你可知道圣上因此大怒,甚至说要惩罚你。若非大郎求恳,你焉能没事人一般在这飞星殿中安坐?”崔卓清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对不起他。”我哭着说。

      崔卓清看到一向飞扬跋扈的本公主此时泪眼朦胧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

      “倘使你和大郎和离,会嫁给楚将军吗?”崔卓清问。

      “他答应娶我的。”我小声说道,“何况我……我也没脸再当崔家妇,没脸再见崔伯言了。我对不起……”

      “不错,你是对不起他。”崔卓清冷冷打断了我的话,“你放心,我会劝说大郎,好教他同意和离的。只是你要知道,世上再不会有一人,似大郎这般对你。你好自为之。”

      她说罢,扬长而去。

      我瘫软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本公主相信,以崔卓清和崔家的高傲,经过这一番谈话后,定然会让本宫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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