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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别后悠悠君莫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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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步步惊心
铎赖爱孟刚用过饭,歪在榻上,无所事事。
这时一人跑进,“启秉公公,郑非求见。”
“准。”
郑非刚进屋,听到虫声唧唧,看到铎赖爱孟正逗弄着促织,上前说道:“公公好雅兴,这罐子可是勇胜三秋?”
“终不如那蓝釉龙凤纹的。”
“若公公不嫌弃,我那有几个罐,质地上好,叩之似金石,扶之似绸缎。”
铎赖爱孟笑道,“你小子倒会做人,那是赵王赏你的吧。”
“哪有,这岂不唐突了。”
铎赖爱孟将罐子放置一旁,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你的伤可养好了?”
“多谢公公牵挂,早已好了。我今日是来商议一事。”
“请说。”
“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昨日本公夜观星象,见七杀星,其光幽隐昏暗。想必他要死了。”
天空积起了乌云,黑沉沉的压下来。
誉世跪在院子里,浑身发软,虚弱地喘着,几欲昏倒。
雨落了下来,一开始只有零星几滴,转眼变为瓢泼。
此时誉世感到的不是饥饿和困倦,而是刺骨的冷。每一滴雨落在身上,都像锥子扎入皮肉。
还有六个时辰……他故作坚强地挺直腰板,脸上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只不过是弄丢了一匹马,就要忍受这种惩罚,赵刹果然冷血。若是王爷在家,还不是一笑而过。小人得志……不过,只要昭堂没事就好。
他想起那天出任务,昭堂的马丢了。昭堂慌张地问,怎么办,回去怕要被罚。誉世跃上自己的马,向昭堂伸出手,来,有我呢。他俩共骑一匹马,飞驰在风中。在那一刻,阳光打在脸上,那么暖……
雨越下越大,誉世已支撑不住,他头昏目眩,头发黏在脸上,雨水顺流进嘴里。眼前画面闪烁——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独自坐在瓜田边的草棚里,夏日灼热的阳光晒得皮肤发疼。他跑去池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拥抱住了他,每个毛孔都在放肆地呼吸。他的头发在水中摇摆,像水底疯狂生长的水草。
阿誉仔!阿誉仔!
恍惚间听到昭堂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天边那么远。在一片白光中出现一个黑影向他奔来。是他么?还是幻觉?
声音消失了,他没有来。誉世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有时候事实比想象的要残酷,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背负承担。
天更暗了,誉世觉得更冷了。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下雪了。昭堂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蹒跚前进。他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慢慢的走着,雪夹着细小的冰块打在脸上,像无数尖利的针,刺得他千疮百孔。他已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就这样在积雪的庭院里走着,脚下的雪早已被踏成坚硬的冰。神志渐渐迷茫,雪还在下,血液凝固成嫣红的冰在他足下延伸。为什么,为什么誉世要受那样的罪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赵刹让他在这雪地里赤足走,走到他满意为止。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满意?誉世还跪在那边,他不能倒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大伙都向大门外赶去,嚷道:“王爷回来了!”昭堂感叹道:“这下有救了!”心下想时,一群丫鬟小厮侍卫围拥着祈羽从外面进来。只见他罩着羽纱鹤氅,穿着麀皮靴子,围着大貂鼠风领,眉目俊朗,神采奕奕。
祈羽对大家笑道:“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他转眼看了看院子,发现了站在墙角的昭堂,“小堂子,你咋没穿鞋呢?”
昭堂道:“王爷,我……”祈羽看他愁容满面,便道:“没鞋穿就跟管事的说一声呗,大冬天的不冻脚嘛。吴檠呢?”
“属下在。”
“去帮昭堂弄双鞋,可怜见的。”祈羽一面吩咐吴檠,一面向昭堂问道,“怎么没见誉世啊?你俩不总一起的么,闹别扭了?”
昭堂听了这话,也不敢隐瞒什么,扑通跪下,泪流满面道:“誉世被赵刹罚在南院跪着呢。王爷,是我的错!马是我弄丢的,要罚就罚我吧!”
祈羽眉头一皱,道:“好好说清楚,什么赵刹什么马。”
赵刹连忙上前道:“回王爷,这俩小蹄子出任务把马弄丢,还互相包庇,我简单惩罚一下。”
“哪匹马?”祈羽急问,“不会是黄毛白额的那匹吧!”
“就是那匹!”赵刹指着昭堂道,“该死的东西!弄丢王爷的爱马,看你还活得了今天……”
“哈哈哈!”祈羽突然大笑起来,“我看那马不爽很多年了,弄丢正好!走走走,喝酒庆祝庆祝。”
全体石化……
此时誉世已发过两三次昏了,冻得是魂魄离身。昭堂等不及穿鞋,快步赶来南院,见誉世面白如纸,揪心道:“阿誉仔!我来了。”说着扶誉世起身。
誉世跪得太久,两腿无力,哪里还站的住。昭堂见状,二话不说,背起誉世回屋了。
可谓是:兄弟遇难两行泪,兄弟来生一个妈。
且说萧文赫连未兰三人已到苗城境内,果真是荒山野岭,杂草丛生。
赫连问道:“未姊姊,我们要去哪里啊?”未兰见她略有倦意,便答道:“再走几里路就到镇上了。我要去找一位柳姑娘,她是我的好朋友。”
萧文道:“柳如烟?” 未兰道:“你知道她?” 萧文道:“制毒高手呀。据说她炼制的毒)药不仅见血封喉,而且千金难求。”未兰道:“她的毒)药都是很奇特的毒草所制。我猜甄哥就是死于她制的毒。”
赫连道:“那她是凶手吗?”未兰笑道:“怎么可能,她只会卖毒)药,不会杀人的。”赫连道:“那她把毒)药卖给别人,这不也是害人吗!”未兰道:“那是别人的恩怨,和她无关。”
萧文见她俩这架势,忙劝解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赶路吧。只要找到柳姑娘一问,就知道谁买了毒)药,也就能查出真凶了。诶?好像有人,先趴下。”话落,三人伏于草丛之中。
这时,草间发出窸窣的声响。几条黑质白章的毒蛇游了过来。赫连差点叫出声,死死抓住萧文的胳膊。未兰低声说道:“不用怕。刚刚给你们的香囊里有拂斯草,蛇蝎毒物都不敢过来。”果然,毒蛇绕道而行。
萧文小声道:“我听说苗城有一怪人,最喜养蛇,爱蛇如命。每每现身时未见其人,先见其蛇。”未兰将草拨了一拨,略略抬头望去:“你说的是昆布。这不,他来了。”
只见一位男子缓步走来,眼睛细长,面白唇薄,黑中带紫的头发松松绾成髻。上身赤膊,绣满古老灵蛇图腾的纹身,下面穿一条摩洛哥小羊皮紧身皮裤,浑身散发妖邪之气。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头裹黑羽银色绸布,耳戴纯金耳环,腰佩弯刀,手持沙漏 ,乃是那天耍弄誉世昭堂的阿里巴哈。
昆布笑道:“你找我做什么。”阿里巴哈道:“我是来向你请教如何饲养冰蚕。”昆布道:“你现在不给朝廷做事,自主创业了?”
阿里巴哈长叹一口气道:“还不是公公大人要养的。前些日子搞什么蝎子。现在又要养冰蚕。”
昆布道:“是你自找的。以你的身家,何必要在那公公手下做事。不如辞职了,搬到苗城来。”阿里巴哈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啊,你不懂。要不你跟我走吧,去见公公,探讨养蚕法子。”
昆布摆手道:“我才不去呢。”阿里巴哈道:“你见或者不见,公公都在那里,不孕不育……”昆布道:“我帮你可以,但你也知道我脾气,我是有条件的。”阿里巴哈道:“说吧。”
昆布想了一会儿,说:“传说孤紫山某个洞窟里住着一位神人,有着毗湿奴的相貌。我想一探究竟,你若答应和我去,我就告诉你冰蚕的秘密。”
阿里巴哈道:“你在哪里听说这些有的没的,丛林大冒险什么的我实在不感兴趣啊。”昆布道:“年轻的时候不干点二的事情,老了会后悔的。俗话说得好——如果二,请深二。”
阿里巴哈道:“好吧。但是时限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作罢。”昆布笑道:“亲,你最好了。”
说完两人并肩离去,身后跟随着一群蛇。
“太可怕了,”赫连从草丛站起来说,“喜欢养蛇,真是奇葩。”
萧文对赫连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快走吧,天黑前要赶到镇上,万一遇到野狼野狗,到时候叼了你去,那才叫可怕呢。”
赫连撅嘴道:“叼了我去,你不心疼?”萧文道:“当然心疼啊。”
未兰看他俩这番对话,心有不悦,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了。萧文赫连并未察觉,仍在后面嬉笑说话。就这样到了乌鸡镇。
柳宅的门虚掩着,三人推门走进一看,竟是陋室空堂,一片狼藉。未兰唤了几声“如烟”也无人答应。
萧文道:“怕是那凶手先我们一步,早已……”
“不会的!”未兰黯然失神,自语道:“她不会有事的。”
赫连道:“说不定柳姑娘搬到别处去了,我们再找找她好了。”
未兰默默拿地上沾满尘埃的梳妆盒,并不打开盒盖,却拆开盒底的木板,取出一个瓷瓶,道:“这是如烟最心爱的东西,她怎么没一起带走……”
萧文看未兰悲伤的神情,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叹道:“由生入死易,由死入生难。有许多事情是命里的定数吧。”
未兰将瓷瓶收在身上,找了张椅子。她素来是极爱干净的人,此时也不顾满椅子的灰,就这么坐了下来。
萧文问道:“你们饿不饿?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吧。”说毕,出门去了。
赫连见未兰神色,自然不好与她讲话,便在一旁等萧文回来。少时,萧文带着吃的进了门。
赫连见萧文买了葱油饼回来,不禁跺脚气道:“萧文哥哥,我最讨厌吃葱了!”萧文看看手里的饼,说道:“这好办,我帮你把葱挑掉就是。”
赫连摇头道:“不行,你去买馒头给我吃。”萧文随即去买馒头,在镇上跑了一圈,却只买到一个馒头。
萧文走到未兰面前,说道:“只剩一个馒头了,这个给赫连,我俩吃饼好了。”未兰只是冷笑一声,道:“她是公侯小姐,自然是她挑剩下的给我了。”
萧文听未兰此话,忙说:“不是的。你想错了……”未兰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来惹我。”说完,她提剑离去。
话说天已经黑了,萧文仍不见未兰回来,心中忐忑。便将赫连安顿至客栈,独自去找未兰。
他一路询问,终于打听到了消息。
“是不是穿白衣服的,标致得跟神仙似的姑娘?”路人甲道。
“正是正是!”萧文道。
“她……好像去了那边……”路人甲指着西南方向道。
“多谢!”萧文道。
“诶!我劝您还是不要去了。”路人甲道。
“为何?”萧文疑惑。
“那边是乌鸡镇的禁地,那有个乌鸦寨,镇上有名的太岁阎罗可都住在那儿呢。”路人甲道。
“强盗?贼人?恶霸?”萧文又问。
“我可什么都没说。”路人甲匿了。
且说乌鸦寨老大窦曲思正打算回房睡觉,突然飞进一人,唬得他一跃而起。
“啊,原来是未仙子!”窦曲思连忙上前道,“不知有什么事劳您大驾光临?”
未兰拔出剑道:“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明白。”
窦曲思心慌道:“最近也没怎样……不过是逗了张家的小娘子,或是抢了李家的几头猪……别的……”
未兰厉声道:“那我问你,柳如烟去哪了?”
“柳姑娘我们哪敢招惹。”窦曲思道,“只是那天……那天我们出去抢猪,看到柳宅大门紧闭。我知道柳姑娘一般不出门,可能在家研制毒)药。可是过了几天我们出去抢猪,路过柳宅,还是大门紧闭。我想,一定是柳姑娘出远门了。这人不在家,家里东西就不安全,我出于好心,想帮柳姑娘保管几天……”
“果然是你劫了她家!”未兰举起剑。
“你听我解释!我们一群人进屋,发现柳姑娘已经身亡多日了。我们只是拿了东西,人可不是我们杀的!”窦曲思后退几步。
“身亡……那……她的尸首呢!”未兰颤抖着问道。
“当然是被我们埋了……就在她家后山上……”窦曲思道。
未兰惙怛伤悴,扶住一旁的桌子才不曾倒下。她这才看到桌上赫然摆着一盘——馒头。
窦曲思见未兰盯着桌上的馒头,忙说道:“仙子,您饿了吗?要不吃个馒头?”
未兰抬头看了窦曲思一眼,慢慢说道:“好啊,你拿一个给我。”
整个乌鸦寨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门口连个守卫的小喽啰都没有。萧文一面诧异,一面小心地往里走。
一路走到一间大屋,轩昂壮丽。萧文抬头看见一个赤金大匾,书着斗大的“乌鸦堂”三字,便知这就是寨主议事处。
萧文进了大堂,不禁惊呆,眼前之景真为人间地狱。满地尸体,血流成河。那些人都被割破了喉咙,惨不忍睹。
一个人走过来,黑缎长发,雪白脸庞,白衣飘然,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只是那柄盈盈长剑正一滴一滴落着血。白裙污了半扇,像绽开数点红梅的雪地。
“你杀了他们?”萧文惊愕道。在萧文印象里,未兰始终是医者,治病救人,从未看过她杀人。而现在,她美丽的眼睛像火焰一般燃烧,点着一团杀气。
“对这些恶徒就不要大发慈悲了!”未兰神情冷峻,言语激动。
萧文摇头道:“可是……”
“你以前不是杀手么,怎会如此多情起来。”未兰收起剑,漠然说道。
“我不知道你居然会这样。”萧文此刻竟然悲伤起来。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未兰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萧大侠。”
她走了,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萧文没有拉住她,他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错过,只在一念,回首,已是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