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央》海曦辰

1、一个梦预见的真相

　　浮生·未央

　　蓝天下，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他逆风骑着单车，背后被风涨得满满的，黑发吹在脑后，连阳光都仿佛只在他身上聚拢，感染着他的笑脸，和洁白的牙齿。
　　载上久久等在路边的女孩，她环住他的腰背，轻轻靠上。
　　只有风在无声的诉说。
　　那是年少的风景，来不及按下快门的相片在记忆里泛黄。
　　许多年后，他开始习惯了她一直用的香皂味道，偏执地把生活里所有的洗浴品牌都换成了那个。
　　香烟三三两两，半盒半盒地破旧了，如果每吸进去的一丝气息都可以在心里占据一寸领地，那还要多少烟，才能把她从心里赶走。。
　　她说：“你要管我，就得管一辈子。”
　　阳光极不情愿地投射在房间里，阴影中熟悉的温度将他唤醒，爬起身来，碰倒了边上的红酒。
　　红色的液体倾泻一地，鲜血一般。

　　他的名字叫子规。
　　杜鹃啼血，可谁还会归来呢？
　　忧伤的故事一如既往的静默着，被岁月抹去痕迹。
　　曾经，他们是最美好的一对，曾经，他们许彼此生生世世的祈愿，曾经，他们在流转的时光中无数次拖慢了脚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还眷恋着记忆，难以消磨。
　　也只是曾经了。

　　“如果记得你会让我痛苦，那我一定会忘了你。”

　　于是，把所谓“曾经”合并任何心碎眼泪，统统抛在脑后。
　　生活，还要继续不是？

　　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是走到哪里都摆脱不掉的记忆，那身影徘徊着，好像根本不愿不舍离去，讽刺着现实的落寞。
　　直到那碧云晴空，路过的香味让他驻足。
　　一样凝聚的阳光，带着满足的温度悄悄攀上脊背，白色的衬衫愈发空荡，黑发如玉，眉间有难得一见的神采。
　　空气中满是甜腻的味道，他回头看那个西点屋，一如从前，几对情侣进进出出，手里捧着造型可爱的糕点，脸上满是甜蜜的表情。他有些失神，一阵风把那香甜的味道吹得更远些，它们像是膨胀了般，放肆地占据每一个人的鼻息，好像张开口就能尝到那甜味的真实感。
　　其实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幸福的。
　　他笑了笑，原来，甜蜜也可以是种嗅觉。
　　些许的无奈，他望了望天空。一个如飞鸟般的金属物质呼啸而过，在耳际轰隆作响。他思考片刻。噢，那是飞机。是谁曾经告诉过他，用手框住飞机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他想啊想，连幼儿园的面孔都浮现了，可还是没想出来。心里恍然凉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像突然停止了心跳，还没等自己意识到，心脏便又开始正常工作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觉得那个没能想起来的人肯定是个重要的人。当他意识到不如许个愿让自己想起来那个人的时候，飞机已经不见了。天空中是一条苍白的烟云。
　　飞机与鸟不一样。
　　鸟说：天空没有飞过的痕迹，但我已经努力飞过。
　　飞机说：天空留下我飞过的痕迹，证明我曾经沾染过这片天空。
　　他望着那道白烟出神，阳光晃动着树影刺向他的眼睛。渐渐的他被这种与流泪相似的感觉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有些人像鸟，以为自己也可以像飞机一样，留下痕迹。
　　有些人像飞机，无心插柳，羡慕着鸟的潇洒。
　　是不是如同她，以为自己只是飞鸟般掠过自己的生命，殊不知自己是一架喷着浓雾的飞机，将他的心笼罩，然后消失。留下无法消散的浓雾，遮住了来时的路，没有未来，甚至侵占了他的过去。那它该为什么而存在呢？他苦苦思索，就像思索自己为什么存在一样。马上马上他就要烦躁起来了，突然一眨眼流下一滴泪来。
　　他不知道那是否清澈，此刻的他混沌至极。

　　罢了，罢了。
　　如何，如何？

　　哪里都是回忆，哪里都是伤情的触景。。。现实让他无法逃脱，尽管一直在挣扎。
　　挣扎什么呢？
　　挣扎忘记什么？挣扎执着什么？
　　偌大的城市到处都是我们，到处都没有自己。
　　好几次，好几次在车上路过那个地方他都拼命的寻找，拼命地回头。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本能一样，维心的在人海中寻找那样一个身影。不算熟悉的身影，曾经最熟悉的身影。等车开过去，再也无法看到的时候，便又重新带起理智的面具。
　　说不看，不想，都是假的。
　　他强迫自己对那个地方没有回忆，时间长了他总会释怀。或者，他找了，每次每次他都按照意愿去寻找了。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看一眼，然后距离越扯越远，甚至来不及叫住她。
　　太现实了。
　　从来从来都是他只看得见她，从来从来都是咫尺天涯的距离。
　　只是他的回忆渗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无所遁形。
　　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早已经忘记了，时间，就像这车一样，带着他和她的故事远去了......
　　远去了......

　　“或许，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永远无法给予我心灵上的慰藉，却可以在我这里得到任何，我太累了，对不起。”

　　如此，任世界荒谬滑稽，任草木皆兵，他也仍只愿安静地等待。
　　会习惯的，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着头，往“家”的方向。

　　无雨无风，只有空荡的冰箱和满地的空酒瓶，不分种类，不论中外。
　　也只有这样的液体才能缓解空洞得充斥整个房间的黑暗，它会变成任何可怕的形象，吞噬□□，撕扯心脏。
　　可怎么，也变不成她。
　　继续坐在角落，放眼望去，觉得这房间里的一切都离他很远。类似陌生的情绪里，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或者，他又是谁。
　　都不知道，也不成困扰。
　　他笑了，并没有表达在脸上，所以不会有人懂他。此刻的他就像发疯了一样又陷入了自卑，尽管表面上依旧是华丽的倨傲。催发了身体里所有的忧郁细胞，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人怜悯的姿态。然后，在博得同情之后，冰冷的回绝，以示清高。
　　这是他的游戏。
　　在强大的自卑感之下，只有在乎，只有关心，
　　只有，爱，才能使他重生。
　　他知道再怎么沉睡也终有醒过来的一天，他知道逃避的愚蠢。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不可抑制的消沉下去。
　　也许是他需要那种戏剧般的感觉。
　　也许是忧郁造就了他，罂粟一般。
　　他想做些什么，好去忘掉此刻自己在想什么，什么什么，无奈处处回忆。
　　他说他不怕黑，悲伤到了极致哪里都一样。
　　“........”
　　你猜，她最后的沉默是要说什么呢？
　　最后，还是躺下来，只有床的依偎，自己又如何温暖冰冷的血液？
　　沉睡,带不来她,带不走自己。
　　虚幻和现实都需要逃避，却让人只剩无力。
　　无力的，醒着；无力的，睡着......
　　无力的，梦着......

　　梦着......

　　那是一段没有尽头的旅程，在梦里，也许什么都会如愿以偿。
　　路上，他并没有选择飞机，而是坐了火车，风尘扑扑的从古城归来。
　　破旧的牛仔裤，帆布鞋还算是洁白，没有行李的烦扰，表情凝重得仿佛苍老了一二十年。
　　一走出车站，熟悉的氤氲水汽便洗劫了他鼻腔中的黄沙，那是似曾相识的气息，在他过去的20年。他拼命地回忆那种味道，却不知从哪里入手，不管是这里的人事物，还是天空大地，一片的茫然，一片的陌生。就像身体里的某个地方传来阵阵瘙痒，无奈怎么挠都只是痛，明明找到了病因，却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他站定，看着车水马龙的街，繁华映入他明亮的眼睛，幻灭的忧伤随风而逝。一切仿佛进入别人的梦中，看着别人演的戏，悲欢离合都与己无关。
　　他想，他失去的不仅仅是20年的记忆，是不是连他自己的灵魂都被剥夺了。每天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爱情，可依旧会像正常人一样会读书写字，记得吃饭睡觉，知道电脑手机。上帝给了他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周围的一切都是带着剧毒的刺，逐渐向他逼近，越是挣扎越是受伤。
　　如果偏体磷伤的他，连痛，都忘记了，那是死亡，还是重生呢。
　　突然，眼前的景象摇晃着向右倒下去。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摔在了地上。有人撞倒了他。他低下头，看了看狼狈的自己，他知道，他不是跌在了地上，而是跌回了现实。
　　现实就是，他，失去了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

　　又是这样，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又是这样没有预兆的就陷入悲伤。
　　惊醒的瞬间，似乎真的忘记了什么，就像悬在空中却动弹不得的，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是全部都忘记了吗，可是不应该是全部，不能是。
　　不能......
　　不知喜悲的清醒着，或者也是沉睡的开始......

　　蜷缩在角落，一夜惊梦，冷汗湿透了他的脊背。
　　不察觉的表情想必又是惊心的苍白，反正黑暗都如影随形，反正这样也由来已久。
　　一不小心，又是她的身影占据了心脏。

　　“记住，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他清楚的感受着身边的变化，但到底是什么在变，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空气每分每秒都在稀薄，每流失掉一点，他都要拼命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梦靥中想醒过来，明明有了浅薄的意识，却依然挣扎在黑暗中。想抓住什么，却一直在下落。四周的黑暗朝自己挤压过来，知道眼底再没有光的投射，脑海中也遗忘了光的影像，
　　睁眼，闭眼，全是黑暗。
　　那是一种习惯，习惯到不再把寂寞当成寂寞，不再把悲伤当成悲伤。
　　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方式存在于此刻的黑夜。他像猫一样蜷在角落，眯起眼来审视近来几日。他想摆出一个漂亮的姿态，于是为之努力。不久，他才发现，他没有观众。抑或是他的表演太拙劣。忽而觉得自己可笑，忽而脑中涌出大量思绪。所有的思绪没有变成思想之前像一群慌乱的蜜蜂，失去了蜂窝，在脑子里惶恐的“嗡嗡”着。
　　那使他烦躁，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烦躁，于是更加烦躁。
　　他妄想压制那些如海水般澎湃的思绪，将头深埋在膝盖里。
　　每一个变幻都能映出一张美丽的脸，他欣喜若狂地奔向那张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张脸微笑着瞬间消失了。四周回荡着空旷的笑声，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那微笑的脸是他的魔咒，消失的瞬间凝固了他的血液，他感觉心脏在一点一点冰凉，空洞下去，马上马上就要不见了，却很真实的痛了起来。一阵阵的腐酸涌上喉头。可他依旧在幻想里，拼命追寻着那张脸，他甚至忘记了，此刻那张脸上的微笑，或许是在嘲笑，笑他的执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呼喊着属于那张脸的主人的名字，叫着叫着，他喊了起来，他真的感到自己在呐喊，空荡的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儿响动，他无法动弹，觉得死亡也不过此刻的感觉。笑声在他的耳边疯狂地回响，像是要通透他的耳膜，直接刺到他的心脏。他苍白极了。
　　他想到了最坏的事。是什么事呢？反正就是最最坏的，最最无法接受的。心脏仿佛顺着一个黑洞沉了下去，一直，一直。
　　突然，那张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去触碰，但依然无法阻止心脏的下落。就在他触及肌肤的刹那，那张脸丑陋的碎掉了。化成粉末弥漫在空气里。
　　是，那是他的空气，他深吸了一口。他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他自认为是空气的空气，怕漏掉一点儿，被别人抢了去。他如获至宝般，他感到了心脏的上升，伴随而来的还有潮水般的信任，如阳光普照温暖了他的每根神经。
　　胃里传来一阵恶心。那种剧烈的，抑制不住的作呕冲上喉头，他弯下腰使劲儿吐了起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身体里依然充满不适，并没有疼痛，像凭空中有一只手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揉在了一起。他抽搐起来。突然，那只手把身体里的所有都推向胸口。终于吐出来了。
　　以为是痛苦的结束，当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吐出来的竟然是另一张脸，他疑惑起来。
　　这是张熟悉的脸，很熟悉，就如命中注定的存在一样。那张脸诡异的笑着，满是胜利者的高傲。它对他张了张口。他突然救人除了那张脸。
　　他敏感的发觉了背叛的气息。
　　狂喜之后的他被推进了深谷，在黑暗里他连悲伤都来不及。在此之前的信任如冤魂般缠绕着他向更加绝望的深谷跌去，是那般讽刺。身体里的血液没有急着冲上头顶，在某个失望的角落悄悄流逝了。
　　还剩下些什么呢？
　　没有了。没有了。
　　身体像羽毛一样轻飘，在不知名的重力场中加速下沉。意识里自己没有眼泪，只能感觉到有液体不断从眼角滚落，下坠，破碎，一片寂寞的回声。
　　是背叛了，是欺骗了，是失去了，是遗弃了，是，又能怎样呢？
　　曾经幻想过无数遍的结局终于实现了，是给为自己的遇见鼓掌吧，还是该歇斯底里不敢相信难以接受呢？没有，他只觉得心脏的某个明亮的房间忽然漆黑一片，然后只是漆黑，蔓延过大大小小的记忆片段。
　　彻骨的寒冷从脚底传遍全身，在这个夏末空袭了他的高傲。
　　因为遇见了，所以心痛都变得绵长，像一口吸进肺里的烟，慢慢的扩散，再把那份清凉传入大脑，存为印象，朦胧的掩饰了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情绪。
　　他满脸的水，越来越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空旷的房间里，他的悲伤被无限放大，化成一把锋利的刀，一片片埚着他的心。恐惧，他感到了恐惧，深刻的。就像沉入了海底，明知张口呼救是徒劳，却还是无声地大喊；明知没有人来救自己，却仍让不停地求救。
　　一个梦预见了真相，谁被谁拯救，谁又来拯救他。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上了你。
　　对不起，我失去了你。
　　对不起，我忘不掉你。

　　那是阳光灿烂的一个盛夏午后，嬉闹的人群中，她站在对面的马路上亲切得笑着对他挥手。
　　再见了。
　　他痴痴得站了不知多久，甚至连脚步都迈开准备去追随，可最终还是没有。
　　没有，就注定了永别。

　　如果那天他追了上去，是不是就能挽回她了？
　　他站在桥的这端守望着幸福，守望着心爱的她蓦然走向了那头的别人。

　　一个梦预见了真相。
　　一个梦却再也遇不见那许诺此生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