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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三)清明

      “……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红霞映水,月挂柳梢,歌韵清圆,乐声嘹亮,此时尚犹未绝。”——吴自牧《梦梁录》

      春分后十五日。

      这一天,李家无论老小,都分外沉默。
      李大人早早地出了门同人游湖,家里只剩下刘氏与张六娘两人。

      一个寡妇,一个孤母。

      丫头去叫张六娘时,他正端端庄庄地坐在铜镜前,身上换了一件李三少生前穿的长衫——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挺像那么回事的,衬得他肩宽背直,待头发一束起来,差不多就是一个误入浊世的翩翩佳公子了。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了无生气地看了丫头一眼。

      丫头不敢瞧他,立即低下头,嗫声道:“三少夫人,夫人叫你去见她。”

      张六娘伸出手,轻而又轻地点了一下铜镜里的自己,半晌说:“我这便去。”

      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丫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十分忐忑,挣扎许久后出声道:“……三少夫人,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就这样去,夫人约莫会生——”
      最后一个“气”字,在张六娘的目光里生生咽了回去。

      只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换甚么换,我本就该穿这身衣裳。”

      丫头呆呆睁大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六娘不欲解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里屋卧房。

      自那日从鬼门关回来后,刘氏便将那里改成了一个佛堂,日夜不息地在里面吃斋念佛,号称不问尘事,可她今日终究是问了——她找了张六娘来。

      距离李三少去世已过去一年零四个月。
      距离刘氏知道真相已过去了四个月。

      从冬天到春日。

      两个人都备受折磨。

      张六娘站在门外,微垂着眉眼,脸上无甚表情地想,今日找他来,是来摊牌的么?

      里面刘氏等了许久,不见他进来,忍不住开口道:“进来罢,站在那里作甚。”

      张六娘看了她一眼,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刘氏不想看他,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隔绝外事一般。她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的佛,又神神叨叨地抄了半天的佛,方形容飘渺地出声问:“你可知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了甚么事?”

      张六娘轻声道:“不管是为了何事,都与我无关。”
      刘氏冷笑道:“你倒是撇得干净。”

      张六娘没说话。

      刘氏道:“我今日找你前来,是为了三郎的事。”
      张六娘轻飘飘地:“哦?”

      刘氏似乎被他这副轻描淡写的姿态激怒,愤怒地站起身,沉声道:“别装傻,你害死了三郎,以为我不知道吗!?”
      张六娘微侧过头,高深莫测地反问:“是我害死的他?”

      两人目光相碰,针锋相对。

      刘氏率先转过头,嗓音悲痛而干涩:“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张六娘道:“原来你都听见了。”

      刘氏大怒道:“就是因听见了,今日才找你过来!”

      张六娘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笑,柔声问:“然后?”

      刘氏一下子没了声。
      她像是被这句话问住,又像是记起了甚么不好的往事,整张脸憋得通红,胸口仿佛破败的风箱,一下一下,艰难地鼓动。

      好半晌,她喘了一口气,几乎是虚脱地走到佛龛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檀香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高处,对张六娘沉声斥道:“跪下!”

      其实根本不需她这么装模作样地一斥——张六娘在她捧出檀香木盒的那一刹那,便很自觉地跪了下来。

      刘氏道:“你看你今天作的甚么服妖——给三郎道歉!”
      张六娘眼睫一颤,轻声说:“……对不起。”

      刘氏道:“跟他说,他是怎么死的。”
      张六娘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刘氏呵斥:“快说!”
      张六娘依然一声不吭。

      刘氏险些要被他这副模样气个倒仰。她火急火燎地在里屋转悠了几圈,到外面抽了一根柳枝回来,狠狠朝张六娘身上鞭挞而去,“——快说!”

      张六娘顿了一下。
      他眼神幽沉而寒冷,声音如同叹息:“你晓得答案的,何必要我说出口。”

      刘氏猛地爆发出怒吼:“我不晓得!”好半晌,她又气若游丝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晓得……”
      说到这里,她似是精疲力尽,闭上眼扔了柳条,手捂着脸,靠着墙壁滑了下来,饮泣声从她指掌间溢出。
      “三郎他不该娶你……他不该娶你啊!”

      张六娘反问:“是么?”他仿佛想起了甚么,嘴角轻轻一提,“……也是。”

      刘氏仍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哭着重复:“三郎他不该娶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五月生的人,男害父女害母……这个道理我早该懂的……他不该娶你!——你娘为甚么没把你溺死在水里!?”

      张六娘缓缓站起身,弯腰捡起柳条,轻轻插在佛龛前,半晌说:“她想杀了我的。”
      他转过头,目光森冷地望着刘氏:“可没杀死,于是我不该死。”

      刘氏声音压在喉咙里抽噎着发出,如同哽咽:“你该死……你这贱货。”

      张六娘又反问:“是么?”轻轻一笑,“或许罢。”
      他走到檀香木盒前,微抬起头,眼神冷漠而深情地望着它。他眼角有点上翘,从刘氏的角度望过去,这几乎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冷笑。

      她挣扎着起身,一把扣住张六娘的胳膊,声嘶力竭:“你给我跪下!——你还害得三郎不够惨么?你都将他克死了!克死了……”

      张六娘还是那句话:“是么?”
      他轻而易举地推开刘氏,取下檀香木盒放在怀里。想了想,他回头对刘氏说:“你说得对。”

      刘氏凄声笑道:“哈哈……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
      张六娘面无表情地截断她的笑声:“我的意思是,你说他不该娶我说得对。”

      刘氏猛然收声。

      张六娘几近柔和地看了一眼檀香木盒,低声道:“……应该是我娶他。”

      刘氏滑稽地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张六娘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抬脚就朝外走。

      刘氏这才回过神,想跟上去抢过檀香木盒,却被张六娘有所防备地推了一把。
      刹那间刘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猝不及防地撞到佛龛上,眼睁睁地看着张六娘带着檀香木盒离开。

      那一刻,她简直如被生生剜去一块肉,痛不欲生。
      好半晌,刘氏难以抑制地弯下腰,跪伏在地上,双肘支撑着身体,想大哭,却又流不出一滴泪水。

      没有什么,比生离之后再死别,更加的痛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写张六娘拿到骨灰盒会做什么,可又觉得没有写的必要。
    死者已矣,不可复返
    方便的话收藏一下我~


    没有意外,以后的一年时间里只写短篇,并专注病娇~(长篇坑会慢慢填……)
    言情还是耽美看心情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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