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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张六娘被张婶推回了家。
      她不敢确定张婶是不是在诓她——若是诓她,她这般早早地回家,指不定被余氏骂成什么样。

      她心存迟疑,走路便慢了好几拍,一直到日落山头,才蹭回家中。

      余氏见她姗姗来迟,竟不生气,笑吟吟地抓了她的手,将她拉至屋里好一阵唠叨,大致内容不过夸她“福气厚”、“生了个好八字”。

      余氏向来喜骂她“福气薄”,是个“倒霉催”,张六娘见她如此打自己脸,忍不住困惑起来,听她夸了好半晌,才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知州家的三少爷,缺个冲喜的娘子。
      ——说是“三少爷”,实际上却为正室所出的唯一嫡子,李大人稀罕得紧,从小到大钟鸣鼎食地养着,生怕哪里没惯到位,委屈了这衔玉穿金的娇贵少爷。

      此时大宋已禁了销金衣,李大人嫌其他衣衫配不上自家亲子,顶着被同僚举报的危险,买了几个织娘,专门安置在家中为三少爷做衣,称“只要不是紫服,甚么衣都做得”。

      不知是不是宠过头的缘故,及冠那日李三少爷生了场大病,从此只能靠参汤吊命。
      李大人为此是愁白了须发,寻遍名医,甚至远赴东京高价请来当地神医,但依然不见效。

      正途寻不着法子,李家便开始考虑邪魔外道起来。
      他先是找来了几个巫医在家里作法,无效;又叫了个茅山道士在坝中驱鬼,依旧无效;到最后拉了好几位瞎眼神算,一起为李三少爷算命,别说,还跟给算出了名堂——需寻一位五月生的农家娘子为三少冲喜。

      五月生子可不是甚么吉利事,李大人有些迟疑,神算却道:“就是要五月生的哩。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李大人起了兴致,道:“说。”

      “否极泰来。”神算拈须一笑道,“三少就是因过得太好了,才会生此大病,正需一个命不好的女子来压压他的福气。”

      这说法讨人欢喜,将厄运颠倒成了福气,李大人心中高兴,立即吩咐下去,在农家寻五月生的女子。

      然而五月生的女子,多半被弃了或是溺了。李家寻了整整大半年也没找着合适人选,内心正憋着气,来李家寻人只是走走过场,谁知还真给找着了一个五月生的女子。

      李大人顿时大悦,吩咐媒人赶紧去交换草帖,即日便要迎张六娘过门,又见张家贫穷,竟主动备上百亩良田、珠翠首饰、缎匹花髻,以“兜裹”之名赠给张六娘作嫁妆。

      大宋嫁女厚嫁成风,嫁资没有三十贯一般是嫁不了的,即便是在乡下,亦是如此。
      余氏省了好大一笔钱,家中又少了张嘴,还当上了官少爷的岳母,内心自然欢喜非常,连带着待张六娘都和气起来,柔声与她絮叨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叫她回房歇息去了。

      张六娘不用干活,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惶惶。
      她以为她一直会在张家过下人的生活,便没怎么在意自己身体的问题,谁知如今……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千万不能被他人发现她是个“阴阳人”,自古阴阳有序,乾坤当道,若是被别人发现她竟阴阳合一,指不定会被怎样对待。

      她……不,应是他,发愁地看向自己身上的某样物件,那东西越来越大了,乡下的裤子多为开裆,已是遮掩不住,张六娘只好取了针线自个儿缝上。

      不过缝上之后,他更觉得别扭了。张家不富,用的衣料皆是麻布缝制的,给张六娘的衣物更是最下等的麻布,粗糙得不行,磨蹭在……上很是难受。

      但他自幼过的是女人生活,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太龌龊,便不敢再想,强忍着不适入眠。

      翌日清晨,张六娘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唤醒。

      张婶在外喜气洋洋地叫道:“六娘子,快来看哩!李家的定礼来啦!”
      说罢,不等张六娘回应,自作主张地开了门,径直走进来,扶他起来洗漱更衣。

      见张六娘仍要穿那麻布衫,张婶忙拦下道:“如今六娘子身份非比寻常,哪能再穿这样的衣裳,我已备上罗衣,即刻为六娘子拿来。”

      张六娘从未受过如此待遇,愣了一愣道:“……你去罢。”

      张婶风风火火地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捧起一件十幅罗裙走进来,讨好道:“这罗裙虽旧了些,料子却是顶好,样式也不过时,六娘子将就着穿罢。”

      “将就”二字又骇得张六娘一怔,他赶紧摆了摆手,想说甚么,张婶却不等他接话,二话不说给他套上裙子。
      套的时候,张婶见他裤子有裆,便十分疑惑地问道:“怎地将裆缝上了?”

      张六娘:“……”
      他脸唰地就红了,连忙推开张婶,支支吾吾片刻,语焉不详地糊弄了过去。

      又见张婶仍要接着为他更衣,张六娘立即起身,胡乱地拉起罗裙,挑了根络子系上,等一切都做好后,才磕磕巴巴地说:“咱们去看定礼罢。”

      张婶顿时被转移了视线,欢欢喜喜地带张六娘出去,一边走,一边夸赞道:“李家不愧为官宦人家,定礼丰厚实为我平生未见。”
      张六娘不由自主微笑道:“应是如此。”

      出了门,只见余氏站在晒谷的大坝上,正低头把玩着一只红绿销金鱼袋。张婶见了又是一阵咂舌,道:“竟是销金的物事!”

      余氏也觉得稀罕,不过她不喜张婶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便斥道:“我娘出嫁时,夫家下定礼亦是用的销金鱼袋,有甚么好稀奇的。”

      张婶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吱声。

      余氏打开鱼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烫金笺。她横看竖看,硬是没瞧出上面写了甚么,又不愿在下人与张六娘面前失了脸面,对张婶道:“去寻老爷来,叫他来读礼物状。”

      张六娘轻轻咳了一声。

      余氏抬起眼,问道:“怎么?”
      张六娘迟疑片刻,道:“我来读罢。”

      余氏高高扬起眉:“你识字?”
      张六娘道:“认得一些。”

      余氏心里不悦,面上装出和颜悦色:“我怎不知?”
      张六娘小声道:“悄悄学的……”

      余氏心里更不悦了,心道一个女子学甚么字,简直是在作妖。但张六娘此刻身份不同以往,便强行抑下火气,将烫金笺扔给他,粗声道:“你读罢。”

      张六娘又迟疑了片刻,道:“不是应当去中堂……”
      女方接受夫家定礼时,需至正厅告知天地祖宗后,才开启定礼盒,余氏这般行径已是不合规矩,若再在此处宣读礼物状……

      余氏蛮不讲理道:“正厅那是甚么地方,接见我父翁之时都没用那处,如今不过嫁个次女,用得着去正厅那般麻烦?我说在这读,便在这读!”

      张六娘不愿与她争执,心道随她去吧,正准备拆开烫金笺,突然被一声厉语喝止。

      原来,张老太爷也听闻了此事,日夜兼程从城中赶到乡下,谁知还未进门就听见余氏如此胆大妄为之言,整个人顿时气得毛孔通畅,呼吸粗重,二话不说拎起拐杖朝余氏扔来:“——村妇之见!”

      余氏猝不及防,陡然被木杖砸了个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

      张老爷闻讯赶来,虽跟余氏是一个想法,但为了自己“孝子”名声,亦跟着拎起了木杖,朝余氏狠狠砸去,怒骂道:“无知妇人!”

      余氏被砸了第二下,“唉哟”着回过神,泪流满面地窜逃。

      一时间坝中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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