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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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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历二十一年冬,天灰蒙蒙的,灰灰白白,如一块洗到褪色的麻布。
天底下寒风肆虐,风吹过糊纸的窗户,吹过大树的枝干,吹过大街小巷发出呜咽的呼啸。
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变成一个雪的世界。
“唉,这雪什么时候停呀?这都下了二十多天了,再下下去,路都没法走了。”一个鹅黄衣衫的丫鬟无精打采得靠在门柱上抱怨。
“不清楚,前几天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她在京城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另一个绿衫女子上前,将自己怀里的暖手炉塞到鹅黄女子手中。
黄衫女子憨憨一笑,把暖手炉贴在冻红的小脸上,“你说是不是有人什么事情做的不对,所以老天爷来惩罚了?”
“闭嘴!这话是你说的吗!”绿衫女子小声喝道,一脸严肃,“若是传出去,你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好姐姐,我错了。”黄衫女子求饶,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错了。
绿衫女子正要再叮嘱两句就看到一人匆匆跑来,大气不接下气喊道,“快,快,快……娘娘,娘娘要生,生了!”
“什么?!”黄衫女子和绿衫女子同时惊叫,匆匆忙忙跟着来人而去。
皇宫如同接收到某个信号,原本倦怠阴沉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如同滚水一般热闹。太后的慈宁宫、皇上的乾清宫、皇后的坤宁宫、妃子的宫殿全部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各种心思暗潮汹涌,却都强迫自己待在自己的宫殿静静等待结果。
生皇子还是公主?
这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它能决定一个女人的一生,也能改变其她女人的一生。
下人的脚步来去匆匆,凌乱不堪,惊扰了躲在假山后哭泣的四岁小男孩。双眼通红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扒开草丛偷瞄着人,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咬着唇偷偷摸摸跑了。他时刻注意周围是否有人,东躲西藏,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男孩抬头看看左右,心里不知所措,他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的宫殿。忽然听到脚步声,男孩紧张得左右张望,翻身爬进一只空的小水缸。
就在他刚刚进入小水缸,拐角处就走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中年侍卫,他右手提着一只盖着蓝布的篮子。
男孩躲在小水缸里缩成一团,捂住嘴巴减弱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他模糊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
“……带来了。”
“没问题……”
“解决了……我办事,您放心吧……”
“……”
两人说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人离去的脚步声,不久来人去而复返,又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各自离开。
男孩忍不住好奇从水缸里探出半个脑袋,说话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侍卫提着篮子离开的背影。
一阵寒风吹来,冷得让人不禁直打哆嗦。也许是风太大,也许是没注意,风吹起蓝布一角。
侍卫余光瞟到一抹白色,吓得连忙把布遮好,加紧脚步,匆匆离去。
男孩的眼睛顿时睁得比铃铛还大,他一眨不眨得盯着侍卫离开,然后小心翼翼爬出水缸,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虽然小,却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如果被人知道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主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外面天冷,快跟奴婢回去。”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满脸忧色得拉住主子。今日两位娘娘同时临盆,这里离她们的住所很近,万一出个差错怪罪下来怎么办?
看到熟悉的丫头,男孩轻舒一口气,扭头看看来路,默默垂下眼睑。
这个秘密必须永远埋在心里,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在那只篮子掀开的一角他看到了一只细小的手臂……
缓缓伸出手,接住最后一片轻软的雪花。男孩抬头望向苍灰的天空,无声得沉默了。
江檀心意识昏昏沉沉,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很多声音,有低声议论,也有女人的哭泣,再然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摇摇晃晃得令人头晕。
再次醒来,江檀心听到水流声,也许是要把自己淹死了吧?江檀心暗暗猜测,从周围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她知道自己重生了,但不幸的是她重生在皇宫,更不幸的是她的生母需要的是一个儿子,不是女儿,所以自己决不能留下来……
“唉……皇宫就是这样,你死了可不要怪我。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河岸边,侍卫看看左右无人,把篮子里的孩子抱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连眼睛都没睁开过的小婴儿,然后一狠心,将孩子强行按入水中。
假惺惺!你若真可怜我,可以偷偷把我放生啊!江檀心还想哇哇叫两声抗议,谁知一张口就灌入一大口冷水,噎得她用力挣扎。
咕噜噜,一连串水泡泡从水下冒上来。
“啧,生了孩子养不起就想把孩子淹死?你这男人的心也太黑了吧?”一个清秀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侍卫身边,蹲下身,撩起衣袖,将孩子从水里轻轻捞起来。
侍卫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因为他的脖子上正横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出宫之前侍卫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灰衣,做这种事情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他眼巴巴看着清秀女子怀中的婴儿,忐忑问道,“你们要怎么样?”
“干嘛告诉你!”清秀女子瞪了他一眼。
“是男的就丢回水里,红缘庄不养男孩。”举着长剑的少女皱眉说道,声音微冷。
“是个女的呢!”清秀女子检查婴儿的下半身后,两眼弯弯笑道。
闻言,举着长剑的少女反而皱起眉头,“这么小的孩子很难养活……”
“冷夜!”清秀女子打断她的话,语气不满道,“这种事情哪里讲那么多道理,虽然红缘庄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但七公子曾说过凡事都要试试。”
“谁喂她奶?你吗?”冷夜直接问道,嘴角勾起嘲笑,“唐沁,七公子也说过不要想得太美好。”
“铁,石,心,肠!”唐沁气鼓鼓得瞪冷夜,头一昂走人,“我就要带她回去,养还是不养七公子说了算!我听七公子的!”
冷夜撇撇嘴,手腕轻轻一抖,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得转身离开。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微沉闷得落地声,鲜血徐徐晕染,染红了一地。
唐沁带着小婴儿江檀心回客栈,一边推开门,一边欢欢喜喜嚷嚷道:“七公子,我捡回来一个女婴,她可乖了,您……”
跟在后面的冷夜看到唐沁话音落下之后一瞬间的僵直,心里忽然涌出不好的预感,加紧脚步上前,透过唐沁的肩膀迅速扫了一遍房间。
果然,桌子、椅子摆的整整齐齐,花瓶里插着一枝艳红漂亮的腊梅花,但房间里空荡荡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冷夜越过唐沁,拿起桌上杯子,微微失望道:“茶已经冰凉了。”
“是啊,他走的时候从来不和人告别的,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唐沁露出苦笑,被她抱在怀里的江檀心虽然睁不开眼,却听出了一个青稚美好少女的爱慕之音。
七公子。江檀心心里嘀咕,这应该是个很帅而多金的少年吧?
水墨画的被子上放着一封信,唐沁眼尖,赶紧把孩子放到床铺上,迫不及待得拆开信封。
“我走了。”冷夜站在唐沁身后读着信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字。
字很漂亮,流畅而赏心悦目,隐隐透着几分内敛的气势,只是信上的内容让屋子里两个美丽的少女更加失望。
“这个孩子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冷夜望着床上睡的香甜的婴儿问道。
唐沁把信折好,贴身放入衣襟,想了想,“这孩子挺乖的,一路都不吵不闹,应该挺好养的吧?”
冷夜嗤笑:“她吃什么?”
“我们可以请奶娘,换洗尿布,喂食穿衣都可以交给她。”唐沁心情略微变好。
“那你干什么?”
“我可以陪她玩!”唐沁毫不犹豫道。
冷夜无言以对:“……”
江檀心醒醒睡睡,饿了哇哇叫三声,尿了呀呀叫三声,极好养,而且不哭不闹,连奶娘看了都啧啧称奇。对比家中整天哭哭啼啼的孩子,那叫一个头两个大。
唐沁是养孩子中养的最舒服的一个,一切琐事杂事都交给别人,她只负责戳江檀心小脸,戳着戳着她还会一个人在一边傻乎乎的笑,自得其乐。每当这个时候,被戳的江檀心就特别特别郁!
一个奔三的老女人被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调戏欺负,心里要多别扭真是有多别扭。
她们并没有在京城过多停留,唐沁和冷夜办好事情,隔天就带着一群人,赶着四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马车一路颠簸,极少有停下的时候,江檀心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醒来有意识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骨碌碌的马车上度过,最常听到的就是车轮转动的碾压声和马蹄奔跑的践踏声,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命运的齿轮辗转发出的声响。
总算还是在这个世界活了下来,江檀心模模糊糊想到,小嘴巴砸吧砸吧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