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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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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之前,烟萝和七巧都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烟萝闻到一股很大的烟味,呛得她咳了起来。
烟萝睁开眼,看到屋里的烟已经浓得看不清什么了。她掩住口鼻,心里推测大概是失火了。旁边的七巧还睡意正浓,烟萝用力推醒她,又指了指门外,示意她赶快出去。七巧看见屋里的状况,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心里虽怕,却知道害怕什么都解决不了。
烟萝迅速拿过两件外袍,将妆台前木桶中的水淋在上面,麻利地分了一件给七巧,剩下一件自己披上。眼见着烟雾越来越浓,她便连忙和七巧躬身小跑着出了屋子。到了走廊,烟萝才在浓浓的烟雾中分辨出烟雾的方向——正是丽生的屋子。烟萝心里犹豫了片刻,便瞬间做出决定,即便她现在去救丽生,也未必能救出来。她拉着七巧快速跑出屋外,到了院子外,烟萝镇定地对七巧道:“你去找人救火,快!”说着,便要去院子里提水。七巧拉住她:“姐姐,你可要小心着点。”烟萝点点头,便冲进了院子。她在院子中的井里提了桶水,便进了门。烟萝向丽生的屋子跑着,腿都是抖的。她不是不害怕,可是,她也不能放着人不管。现下的火势已经不小了,已经烧到了丽生的房门外,离着很远也能感受到吞噬一切的热浪。烟萝满身都是汗,有被火烤的,也有害怕而出的冷汗。她停在那里,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这些年的片段,痛苦的、美好的,和华子衍有关的,当然,还是压抑与痛苦多些。烟萝提着水桶往里冲,有那么一刻,她生出了一种无谓的决绝,进去了以后的结果,也许,可能,她不再在乎。
丽生的屋子已是一片火海,烟萝将桶里的水泼在门上,她用力推了推,发现门被紧紧地从里面锁上了。烟萝没有思考的时间,连忙折回院子里打水。折腾了七八趟,七巧总算是带着人回来了。宦官们开始来来回回地救火,烟萝的眼睛已经没了任何神采,她愣愣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七巧在不停的安抚着她。夜里极冷,烟萝和七巧都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可她却连发抖发颤的力气都没了。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在她的眼前终结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的火已经不怎么大了,那些宦官们的脚步不再那么急匆匆的了。烟萝仍是那样坐着,一片混沌。她不解地看着那些人下跪、行礼,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烟萝只想问问,这宫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何人命这么贱如草芥?
七巧拉拉烟萝,低声道:“十皇子来了,快行礼啊。”烟萝却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什么都没听到。
院子门口站的是华子阔,可也不全是。以前的华子阔和华子衍很像,无论何时都一板一眼,穿不错衣、说不错话,可是,现在呢,华子阔的鞋满是沾上的纸灰和泥土,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出足有七八日未换,脸上的青胡茬连绵不绝,头发也是一塌糊涂,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他不在意谁给他行了礼,更不在意烟萝没给他行礼,只是呆呆地看着屋里,嘴里呢喃着:“你是去找她了吗?”
本来宫女的院子失火不是什么大事,可十皇子来了就不是小事了。况且,是与皇上关系如此密切的皇子。一个机灵的小宦官壮着胆子道:“十皇子,这里风大,您,您还是回宫吧。”
华子阔猩红了眼,扭曲着面孔大喊道:“滚!”
小宦官吓得不轻,却不知怎么办好,十皇子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华子衍来了。
十皇子来了,皇上能不来吗?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就连华子衍自己都这么想。可他进了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烟萝衣着单薄的坐在寒气逼人的地上。肯定很冷吧,他想。他转头看了看吴公公,吴公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吴公公心想,幸亏他多了个心眼,替烟萝拿了件袍子。这么想着,便去给烟萝披在了身上。
华子衍的目光在烟萝身上胶着了片刻,便迅速转移了视线。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接受众人的尊敬与惶恐。
华子衍望望华子阔,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华子阔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恨,悲凉道:“我来谢谢丽生,能去那边陪着玄漪。”
华子衍心里迸发出一股怒其不争的愤慨与疲惫的无力感,他不知怎样去教导自己的弟弟,才能让他明白,男人不能为儿女情长之事牵绊。
屋里的火势越来越小,来来往往的宦官们也不像刚才那么忙碌。
华子衍闭了闭眼,缓声道:“阔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母后是怎么薨世的?”
华子阔神色一滞,身子也慢慢僵起来,脸上满是纠结的痛苦。华子衍看到之后于心不忍,这种将自己分裂成两半的痛苦他也尝过,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他也根本不会让华子阔陷入其中。
华子阔痛苦地大喊:“可那和玄漪无关!”
华子衍威严地说:“她的错在于她姓卓!”
华子阔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的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咬牙低吼:“那堂堂的大西皇帝就要逼死一个弱女子吗?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子,没做过错事,凭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祭奠别人的错误?”
华子衍彻底被他这句话激怒,他满脸怒气,“那你姐姐宝康又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就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那群蛮夷?忍受着连朕都不敢想像的痛苦?”他一字一顿的质问:“华子阔,你告诉朕!”
面对华子衍的逼问,华子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宝康从小就待他好,知道让着他,他们的感情很深。而对于宝康的离去,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也许,这就是皇室的悲哀?
华子衍见华子阔有所动容,便又铿锵有力地道:“朕告诉你为什么,是因为责任!卓家的人做了太多大逆不道的事情,贪污赈灾银两,迫害朝中重臣,却唯独没做过一件好事!”
华子衍平日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他实在做不到。华子阔和宝康是和他一母所出的弟弟妹妹,他失去了一个宝康,如今再不能让华子阔离他越来越远。
火势已经彻底小了下去,除了三三两两的宦官在处理后续,别的人都黑压压跪了一片。站在他们中间,华子衍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孤独。唯命是从的人不少,可是有谁能从心里往外体会他的抉择呢?
华子衍缓和了神色,又轻声对他说:“阔儿,老太后生前对我们母后的所作所为,朕可以看在她养育我们多年的份上原谅她,可若是纵容那无法无天、危害社稷的卓家,那朕就枉为这个皇帝!”
此刻若是有人仔细看看华子阔的脸,就会发觉他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也是未到伤心处吧。
枯枝残雪散照月光,相见无期徒悲凉。
华子阔对于兄长的话,全都是记在心里的,可无论如何,他一时半刻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伤口还是需要时间去抚平的。
华子衍颓然地跪在地上,谁都不知他在跪什么,是华子衍?是玄漪?还是丽生?也许都有吧,他无法从心往外理解华子衍,也无法全然因为玄漪的死去怨恨敌视害死她的人,这一跪,就是他对弟弟与夫君这两个角色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