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与坑》恺撒月

1、关于龙的传闻001

　　——最后，当绿意重染枝头，澄澈溪流带着晶莹残雪重新冲刷过光洁鹅卵石的河床的时候，金红宝石鳞片的巨大魔法生物在春日回暖的柔软大地上留下最后一个爪印，张开几乎遮蔽半个天空的翅膀腾空。

　　邪恶的红龙带着他的子民们，在天空拖拽出长长光影，从此所有的龙都从我们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
　　当继承了真龙血统的英雄们一个个老去并被坟墓掩盖躯体，“龙”就只在吟游诗人的歌声和传奇小说里存在。记载他们的书籍被淹没在图书馆角落厚厚的灰尘当中，再也无人问津。

　　克拉伦斯用深红水晶般的爪子中的一根将厚厚的羊皮书合上，窝在他舒适的巢穴里打了个哈欠。
　　这本厚重羊皮古书有个孩子气的名字：《拯救世界的999种方法》，褪色的花体通用语烫金文字印在深褐与深蓝色调的硬质封皮上，看起来气派十足。

　　红龙在某个藏宝库里和几把魔法武器一起发现了它，因为古朴威严的外形，他本以为这会是某个传奇大法师留下的魔法典籍。
　　——龙们天生对魔法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这或许跟他们的体质有关。

　　不过这其实是一本带着几分狂想的研究笔记，作者很显然对龙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拯救世界的999种方法里，半数以上都和龙有关系。爱上一头龙，杀死一头龙，驯服一头龙，战胜一头龙，诱捕一头龙……天知道为什么世界毁灭跟龙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克拉伦斯看得很乐，他受这本书影响如此之深，以至于有一天突然宣布：“在世界毁灭前，我要出去跟人类厮混一下。”

　　笔记有一部分记录是真实的，比如人类世界几乎不再有龙的踪迹。
　　不过那是因为散居的龙们终于意识到了成立一个国家的必要性，所以有组织有计划地撤退，他们在介于永恒和死亡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面，在那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而克拉伦斯，则是他们的国王。

　　尽管长老们，父辈们，还有他的宰相和大臣一直在抗议、试图阻止他的狂想，但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无法遏制，终于有一天，这头巨大的红龙不顾臣下阻挠，张开他巨大的羽翼，穿透屏障，重新降临到人类世界。

　　——如果笔记的作者还在，他一定会这样记录：“时隔283年，人类世界再次迎来龙的时代。”

　　克拉伦斯最初降落的地方，在一片群山掩映的温泉中。寒冬凛冽，但氤氲蒸汽附近的草木四季常青。气温太低对于火焰系的红龙并不是舒适的事，所以他降落下来，打算泡个舒服的温泉澡。由于相对于他庞大的体型来说，温泉过于狭小，所以他采用了人类的形态。

　　克拉伦斯是最帅的雄龙，金红宝石的鳞片闪闪发光，漂亮的金色瞳孔性感迷人，羽翼、脚爪和尾巴孔武有力，全国的雌龙都对他垂涎三尺。自然变成人后也是最帅的男人，会让人类女性同样垂涎三尺。

　　不过再踏上征服全人类女性的旅途之前，我们尊贵的克拉伦斯国王选择先朝温泉迈一步。
　　而这一步之差，让全人类女性痛失被最英俊龙王征服的机会。

　　在之后很多年里，克拉伦斯时不时会对伴侣不无遗憾地提起这件事。“如果当初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或许我们会是猎艳的好搭档或者竞争对手吧。”他有时候得到的回应是拳头和脚印，有时候则是亲吻。这取决于当时他们是否在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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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是永恒大陆上最丑陋的物种！”
　　在距离绝境悬崖非常近的小酒馆里，一个体型硕大的兽人一边挥舞空空如也的粗陶杯，一边喷着麦酒泡沫叫嚣。
　　他是个战士，绿色粗糙肌肤下肌肉隆起，一道狰狞伤疤穿过左眼凹痕贯穿半张脸，皮甲上污渍斑斑，背后的巨大斧头寒气森森，酒馆里挤挤挨挨，兽人继续咆哮，“弱小，怯懦，丑陋，阴险，我对人类从不手软！”

　　没有人理他，混杂在兽人、精灵、矮人和半身人中间的几个人类异常低调地坐在酒馆角落。

　　这里是绝境悬崖的范围，野兽出没，危机四伏。人类在这里势单力薄，如果不是因为有龙出没的传言，没有人想待在这里。冒险者们很懂得明哲保身。

　　兽人因为无人制止，显然更加得意。酒气熏天地开始吹嘘他屠杀人类的经历。
　　“……提起裤子来才发现那个女人泡在血里，俺大斧一挥，剖开她的肚子把肉捞了出来，可惜那孩子没哭几声就死了，人类的骨头软得跟黑面包一样，俺就顺手……嗯？”

　　察觉到有人拍他肩膀，兽人下意识回头，一只坚硬拳头以强劲力道正中他的面门中心，庞大身体被打得几乎腾空，发出轰然巨响栽倒在陈旧开裂的桃花木桌上。

　　站在他面前的黑发人类青年温和地微笑着，气定神闲的眼神看不出刚揍过人的硝烟余韵，要不是青年一副活动筋骨准备多揍几拳的样子，兽人几乎要以为他只是路过桌子跟前看了一眼而已。
　　绿皮的大个子撑着桌子笨拙起身，怒吼，“你这爬虫！老子要把你从两条腿中间撕成三瓣！”

　　“虽然很大程度上，我相信这句话是你那愚笨的脑子还没意识到的低等逻辑错误，但是挺想让你在自己身上试试，啊啊算了太麻烦了，还是爽快地直接去死吧。”
　　青年一边自己吐槽了自己，一边从腰间解下佩剑，朝对他露出不赞同眼神的同伴扔过去。

　　他的同伴有一头金红色头发，宛若被高温炙烤得即将融化的黄金，修剪得异常整齐，搭配着他深紫色天鹅绒外套，和周围脏兮兮的冒险者们比起来，他简直干净得像刚刚才生出来。

　　有钱人家不懂事的阔少，竟然有胆子跑到绝境悬崖来，还带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跟班。
　　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这样的情况。

　　克拉伦斯把长剑放在桌子上，笑着叹了口气，虽然酒馆里乱成一团，他仍然慢条斯理用刀叉切割着口味粗犷的酱烤鹿肉。

　　两人对战不知不觉成了酒馆大混战，桌椅脚，盘子酒杯和小个子的半身人在半空横飞，凑热闹的人在周围加油吹口哨，挨揍的人则嗷嗷叫着，要么退出战圈明哲保身，要么杀回去以牙还牙。
　　老板和酒保们估计已经司空见惯了，熟练地退到安全地带开始计算损失。

　　红龙，不，现在应该说金发青年，偶尔抬头打量下同伴活跃的身影，然后继续切割鹿肉。
　　人类进食的方式繁琐又低效率，但习惯之后才发现美食乃是人间界一大乐事。而酒，则是人类最美妙的发明没有之一。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之前没有酒陪伴的几千年是怎么度过的。

　　在他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的时候，一个人影手舞足蹈从天而降，刚好掉在克拉伦斯所在的桌子脚边，震得桌上麦酒洒了出来。

　　“小心点，不然你那份午餐就保不住了。”
　　“有空说风凉话还不如来帮忙！”
　　“哦，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克拉伦斯耸耸肩，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继续享用美食。
　　当他把自己盘子里的午餐一扫而光的时候，酒馆里能站的就只剩黑发青年一个人了。他正用穿着黑色皮靴的脚持续践踏脚下的兽人尸体。

　　“尸体”动了动，发出微弱□□。“饶……饶命……”
　　青年的靴子踩在硕大的绿色头颅上，俯低了身体。“说，你干了坏事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英雄、英雄饶命……俺就参加过两次袭击村庄的行动，俺们那队长太笨，一次都没成功，反而被军队给杀了不少弟兄……后来队伍解散了，俺才来当雇佣兵混口饭吃……刚刚是俺吹牛来着……”绿皮傻大个儿一边被踩得直哆嗦一边讨饶，趴在地上不敢乱动。

　　青年哼了一声，突然大力爆踩，兽人哀嚎起来。

　　“痛痛痛痛……断、断了……英雄饶命……”他蠕动着挣扎着，往克拉伦斯的方向爬过去，求救地伸出绿色的爪子，“大、大人……求你让你的跟班停下来……俺、俺的腰，俺的骨头要断了，呜呜呜哦哦哦……”

　　后面变成更多哀嚎，因为青年加大了踩踏的力度。

　　“谁是跟班啊混蛋！你才是跟班，你全村子都是跟班！”
　　“咦你怎么知道俺们全村都是跟班？哦哦哦好痛，那那，大人，求你让你的随从停下来……嗷嗷嗷……”

　　“也不是随从！本大爷名字是凯尔·克兰，鼎鼎大名的西索克之鹰，他才是随从！”青年朝克拉伦斯一指，不但脚下受虐的兽人，连围观群众们也露出“你骗谁……”的神色。

　　“……”

　　兽人发出的哀嚎已经让男人们都听不下去了，凯尔显然将怒火都发泄到多少有点无辜的生物身上。

　　差不多该阻止了吧？
　　感受到周围人无言的请求，克拉伦斯放下酒杯。

　　“小凯。”
　　“别拦我，这种小混混不调教好了以后还会出来惹事。”
　　“哦哦嗷嗷英雄饶命……”
　　“小凯。”
　　“总之先等等，我今天不收拾得他服服帖帖我就不叫凯尔！”

　　“凯大人、凯尔老大，俺听你的，俺什么都听，求你别踩了，俺、俺的老腰……”
　　“爱你哦。”
　　就好像有人拉掉了电闸一样，突然之间，沉重的靴子踏跺声，哀嚎声，全都骤然而止。

　　黑发青年的靴子停留在兽人绿色鼻子上空，兽人紧张地，小心翼翼地从他脚下一点一点挪开。
　　“小凯，我爱你。”克拉伦斯笑得更温柔了。

　　好像看到青年头顶冒烟的样子。
　　皮靴稳准狠地踩上兽人鼻子，可怜的战败者眼泪鼻血一起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