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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个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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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回大地五万里,手中揣有一块玉。
不知此玉值钱否,能否为我换新衣。
身陷异境当自强,偷玉远非我本意。
他日有缘又有钱,定把此玉还给你。
尹锁锁,你是个诗人。
五福街转角的大娘烧饼,卖烧饼的孙二牙穷其一生也没忘记过他二十三岁那年,有一黑发零乱,白布裹体的女子,赤足在这条路上走过,一手似握有玉佩,露出些流苏。她掩在黑发后的眼睛,不时充斥着或迷茫或得意或不解或欣喜的情感;她像一阵春天的风,轻轻地,轻轻地走过他的烧饼摊,不带走一个烧饼……
尹锁锁没走远几步就回到那烧饼摊:“老板我出远门忘带钱都几天没吃饭了,你送我两烧饼吧……”
孙二牙看着那从发中透出的哀怨眼神,没来由感到一阵阴气,话也不接就拾掇了刚烤好的几个烧饼塞她:“您请您请……”
尹锁锁开心极了,一边给老板道谢,一边低头啃烧饼,等她啃完一个抬眼再看老板时,老板推着车一路小跑远了。尹锁锁四下张望也没见着类似城管的差使,不解地耸耸肩,又兴高采烈地边走边啃烧饼了。
随遇而安。
这是尹锁锁人生的信条,虽然感受到往来人群的目光和议论,但她还是坦然地前行着。从前她在大学里的时候,偶尔会穿一些喜欢但奇特的衣服,时常感受到路人异样的眼光,但这又如何?人们不会记得她这个人,只会记得那身衣服罢了,换上套头T恤她就朴素又寻常了。而今漫步在这个来路不明的时空时,那时候积累下的脸皮和经验真是毫无预兆地派上用场了。
啃完最后一个饼,抬目眺望,天边微阳,云有些羞红,自己头顶的这片天空下可还有一个来自异地的人儿正望向同一片苍穹,又可否有缘相遇?
俗事烦忧,思多易愁,罢罢罢!一回眸右手边可巧就是一个当铺。
颠了颠手中的玉佩,尹锁锁笑了,忙走了几步,在门口时顿了顿脚,紧了紧裹体的床单,便又兴冲冲地进去了。
“老板?老板?”
一边无心唤店主,一边有心打量起这店面,店窄,桌窄,椅高,自己正趴在这仿似吧台的窄桌上,傻乎乎地晃着脑袋叫主。
“当什么?”未见人先闻声,声温润。
声一落便见折扇一打,人影现。
尹锁锁没答话,因为她愣了。
原以为当铺老板都是肥头大耳,圆肚滚滚的中年大叔,没想到出来的是整了件小绿衫的美男,姿态懒懒,神情懒懒,懒懒摊出一只手,声音也是低沉慵懒,又问了一遍:“当什么?”
“这个这个。”缓过神的尹锁锁将那玉佩小心地放到他手上。
绿美男一手将玉掂了掂,一边扫了一眼尹锁锁,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被尹锁锁趴过的台面上,掸了掸。之后才将眼光投上那玉佩,一上了眼后,本来懒懒的神情慢慢褪去了些,突然道:“哪来的?”
锁锁刚想答话就“唰唰——”狂风暴雨般涌入一个白影,一边将包裹往桌上砸一边招呼道:“奉山来的!奉山来的!刚从奉山来的枣儿,甜得很,来,尝一个!”
语罢就一手一枣出现在绿美男和尹锁锁之间。
之后的五秒钟里尹锁锁瞅瞅侧向一边脸色淡漠又作若有所思状的绿美男,一便低头瞅瞅自己稍显露骨的装束。她觉得刚才那句话中充满了热忱,散发着有关荷尔蒙的邀请,夹杂着一见钟情的爱慕,突然间就有了来路不明的自信心,颤抖着准备伸手接枣。
她是很想吃枣的。
可手还没抬多高就又是电石火光,“啪”一声青枣被绿美男打飞了。尹锁锁缓缓抬头,拉远了视角,开始打量这事态。刚闪进的白影是个年轻的白衣公子,长得清秀,桃花眼,风流的模样。被打落了枣倒是不怒,只是有些困惑:“你不是最爱吃绿油油的枣了吗?今个怎么了这是?”
年轻的当铺老板轻微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继续端详玉佩。
“哦……原来是这样的……”嗅到了这两男子之间不寻常的气息碰撞,尹锁锁默默缩回了手,眼馋地看着地上的枣,思考有没有可能来个高难度的动作将它捡起。
“不当。”绿美男蓦地开口。
“不当?为何不当?假的?”枣是捞不着了,难道玉也当不了?想昨日那小伙,清冽得只剩钱的气质,怎会落一块假玉?
“玉是好玉,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当?”看来还是得找个肥头大耳圆肚滚滚的中年大叔,就不会这般年轻气盛挑三拣四了。
“对,不喜欢就不当,可你喜欢枣,来,吃一个!”刚在旁边挑枣的白衣公子又掏了个光整漂亮的枣儿凑了过去。
日后尹锁锁在樱花树下看狗的时候不免会想起,和尹十夕肝胆相照的情意应该起源于这句话。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上帝让一个人死了便有另一个人活了,所以托这作死小王子的福,本来绝望的局面被他的话给打破了,只听得绿美男声音高了几分——
“你说不当就不当?这玉我要了!五百两,如何?”顺手又打掉一颗枣,尹锁锁都替那枣子感到肉疼。
看着咕噜噜滚到脚边的枣儿,尹锁锁吞了吞唾沫,心不在焉地问:“五百两够干什么?”
“够你置个小房店面安度此生了。”
“那就五百两。”
“你等一会,我去里头取银两。”
然后屋里只剩下在挑第三个枣的白衣公子和尹锁锁了。
“那个……能不能请我吃个枣。”
“哎,你什么时候出现的?你这穿的是什么?——你里头竟……”
“嗯,没穿。”尹锁锁脸是红了,但故作镇静,一边裹床单,一边接话。在尹锁锁的定义里其实尹十夕没看到什么,只是刚才一边自说自话一边顺手扯了扯她“衣服”,然后就看到她露了个肩背罢了。
但是尹十夕的感受……
要不要自戳双眼?!我居然看到一个女子露背了!她会不会逼我娶她?她长得倒还好,好像比我老些,可她是个姑娘!不——
但表面上他也装得淡定的样子,收了刚才那不经意流露的慌张与惊讶,还附赠了嘴角一抹微微扬起的调笑:“在下尹十夕,方才失礼失礼……不过你一个姑娘,如何穿成这般?”
“在下尹锁锁,家境贫寒,无钱置衣。”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想吃枣。”
“你也喜欢枣?好说好说,有品位。”说着尹十夕从布袋里掏了几个大枣给锁锁。
尹锁锁一边用床单擦枣一边对他说:“你做什么惹着你媳妇了?瞧他那醋样,看来你得好好哄哄他。”
尹十夕又惊了——“竟然被看出来了!”,但表面是他只是眉毛一挑:“我还一直以为我们隐藏的很好。”
尹锁锁安慰他一句“我不会说出去的”,然后开始吃枣。但当她咬下枣的那一刻感到一丝锐利的目光,她猛一抬头,只见那个懒懒的绿美男懒懒地走来,手中闲闲地掂着两锭大银子,但整个模样好似操着一把杀猪刀,他拿着银两站到尹锁锁面前,看了看她手中的枣,眼睛像头狼一样眯了眯,一手把银子给了她:“慢走不送。”
“哈,不用送不用送。”得了银子和枣子的尹锁锁立马跑路了,临走不自觉地向尹十夕投去同情的一眼,但这同情在有的人眼中变味了,就像米饭被发酵成了醋一样。
天祁城东,苏府。
“啧啧,你这府里厨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滋味,啊,真是……”
说话的人,是这七檀斋中极为不合适的存在。
此时晴窗微阳,斜斜地映了个外头桃枝的轮廓在小桌上,桌上精致小碟盛着点心,酥儿印、玫瑰饼、雪花酥、马蹄糕、百合莲子羹、小醉枣……顺带旁边配着个长相不错的饕餮。
饕餮身侧不远处是香炉,炉中正升腾着流烟,一旁卧榻,有人支手斜靠,轻闭眼眸,面容慵懒安详。
饕餮一边吃一边叨叨:“这玫瑰饼外皮酥脆,到了舌尖又像要化了一样,唇齿间都是玫瑰的芳香,里头馅里一嚼仿似有花蜜在滋滋地冒出……太好吃了啊……我说你这厨娘长什么模样,可曾婚配?”
侧卧着的人眼皮都没抬,伸出两个手指:“模样尚可,不曾婚配,体态是两个你般大小,可有意?”
饕餮咬了一半马蹄糕在那边思索:“这个模样的话,抱起来不太方便,哎……”
这饕餮——其实他叫关枫,这关枫对于苏家大少爷冷淡的性子已经习以为常,就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他开话匣子的宗旨只有一条——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后来真去绑架公主了?也轻薄她了?”
“事有蹊跷,未曾得手。无荒绑错了人。”
“绑错人?这可有意思了,你确定不是无荒看上了公主所以来诓你的?”
“若他看上公主倒是好了,给他一官半职或派到战场上挣个前程,同公主一对,也能算个佳话。”
“哎,之前我就说这计不靠谱。皇上让你娶公主你就娶呗,不想娶就跑路,干嘛费那么大的劲去绑公主坏她名声,你真以为这样子皇上就蒙羞罢休了?我看他老人家脸厚的贴地,最后照样把公主嫁过来。”
“可说到底……我不想娶公主,也不想跑路。”
“你这性子啊……亏你爹好能耐,能把儿子养成你这样。对了今个我在坊间听到个趣闻。你晓得五福街上我最喜欢的那家大娘烧饼吧,今早我路过时想买饼吃,雷打不动的大娘烧饼居然不在,问了问旁边卖豆花的,说是不久前有个披发白袍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女鬼,手拿白玉,绕着烧饼摊转了三圈,将孙二牙的烧饼一下子吸走了,然后拿出手中白玉照了照二牙,可能是下了个咒,便飘走了,把二牙吓得转身跑了!”关枫一手端碗一手操勺比划得乐呵,同时没忘把那一碗甜羹吃得畅快。
榻上的人眉却不易察觉地皱了,有几丝罕见的懊恼状:“哦……忘记给她留衣服了。”
“你说什么?啊,这莲子羹太好吃了……哎对了你腰间那祖传的白玉怎么没带?不会也被那女鬼吸走了吧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噎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