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Ttimophy

1、刺青

　　过完宋朗宁头七的第二天，Evil去了小笠师傅在新口街开的纹身店。
　　四月芳菲，又是一年赏花的好时节，天晴朗不少，空中浮动着软绵绵的白云团。
　　Evil一直想把身上那些古怪图案洗掉，前段日子实在是抽不出空，眼下终于有时间去弄了。
　　虽说是工作日，街上闲逛的人倒也不少。
　　Evil一改往日浮夸张扬的造型，穿了件米色套头卫衣，搭条深黑色七分裤，普通球鞋。低调到几乎让人难以置信。
　　小笠师傅的纹身店开在新口街尽头的一条窄巷里。
　　临近晌午，日光灿烂，对着日头猛看一会儿再低头看别处，会发现眼前一片茫茫然的白色。只是那白色到巷口便断了。两旁拔地而起的楼房将日光拦腰截断，那条窄巷就被笼罩在它们的阴影里。
　　Evil不太认路，以前宋朗宁还在的时候，总是他带路，他只要跟着走就好。宋朗宁走前面，他走后面。
　　那时两个人刚认识，他是放荡惯了，却怎么也不敢牵宋朗宁的手。
　　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有一天他要先离开，他一定会牵他的手，告诉他
　　—宋，我想和你一直走，就这样一直走到白头。

　　Evil费了好半天，才找到小笠师傅开得店。
　　不大的店面，日式装修风格，色调偏暗。店门口放着一块小黑板，用白粉笔写了几行日文。
　　Evil撇撇嘴，拉开木质门——店里有些昏暗，模糊可见一点点轮廓。檀香弥漫，烟雾缭绕。
　　Evil找了一圈也没瞧见小笠师傅，只有一个文弱书生样的少年坐在柜台前，拿着铅笔在画画。
　　似乎感觉到有人存在，少年放下铅笔，抬头直视Evil。
　　啊，是个相当帅气的混血男人。五官俊朗，身材高大。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瞳，泛着湖蓝色光泽。
　　—Hello，Can I help you？
　　相当官方的问候。
　　—where is xiaoli？
　　—师傅他出去了。我是阿凛，新来的学徒。
　　Evil有些犹豫，
　　—你的技术怎么样？嗯…我说是，你会洗纹身吗？
　　阿凛点头，起身从架上拿了一包还未开封的口罩，也不顾Evil，径自朝里屋走去。
　　Evil见他很是干练的样子，也不再做他想，赶忙跟进里屋。

　　阿凛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个乖乖混血美少年，身上几乎布满各种怪诞的线条图案，像是毛管里流动的血液，在他光裸的肌肤上游走。
　　洗尽那些纹身花了不少时间，抹去最后一个图案，阿凛脱了手套，轻轻摇晃Evil的手臂。
　　许久，Evil才悠悠醒来。他坐直身子，用手摸了摸红肿的背部肌肤。
　　阿凛皱着眉将他的手拿开，
　　—别乱摸。
　　Evil点头，抽回自己的手，从一旁拿起卫衣套上。
　　—到前台结账。
　　阿凛摘下口罩，刚打算出门，却被Evil拉住衣角。
　　—可以…可以帮我纹这个吗？
　　略显生硬的中文，每个字的发音都不在正确的调上。
　　阿凛有些惊讶他竟然会说中文，而且说得还不错。
　　—小师hu（傅）？
　　Evil把图纸递到阿凛面前。标准A4纸张，整版只印了一棵松树，很普通的样式。
　　阿凛接过纸，盯着那棵树猛看。
　　应该不难吧！但愿别出什么差池。

　　事实证明，阿凛真的只是学徒。
　　一个并不复杂的图案，纹了洗，洗了纹，反反复复好几遍，Evil脚踝处的皮肤被弄得通红通红。
　　说来也是Evil自找苦吃，阿凛小师傅纹得几次都还可以，可他总觉得不好，要求重新纹。
　　最后一次，终于成了。
　　Evil对着镜子看脚踝上新纹的小松树。
　　轮廓分明，线条清晰，好看得紧。
　　阿凛边收拾工具边瞧Evil，
　　—这棵树对你有很特殊的意义吗？
　　闻言，Evil停止了动作。他倚墙而立，低垂着头叫人瞧不见他的神情。
　　阿凛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他挠挠头，
　　—我就随便问问，你…
　　—我以前看过一个希腊神话。讲得是海洋女神把她的儿子放进冥河中浸泡，这样，她的孩子就全身刀枪不入，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伤害他。他长大以后参加了特洛伊战争，战无不胜，是希腊的第一勇士，特洛伊人拿他没办法。后来太阳神阿波罗把他的弱点告诉了特洛伊王子，说当时他的母亲是提着他的脚踝放入河水的，因此，他的弱点就是脚踝。他最后死于特洛伊王子的箭下，因为王子射中了他的脚踝。
　　Evil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静谧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阿凛不得不吞下未说完的半截话。
　　檀香越发浓郁，在鼻间萦绕。
　　这个故事是讲谁？
　　—我的爱人，他温柔善良，多美好的一个人…
　　—他离开你了？
　　—他死了。
　　阿凛还想讲什么，却发现喉咙生疼，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能站在那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点点陷入荒芜。

　　—吱呀。
　　有人推开店门。
　　—你好！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屋内异常沉闷的气氛。
　　Evil猛然抬头，似乎讶异自己刚刚说得话，他腼腆的笑了笑。
　　—啊，我又在胡言乱语了。谢谢你的刺青。
　　Evil绕过阿凛走出里屋。他背影高大，橙红暖光落在他的肩头，顺着他前行的步伐倾洒一地。
　　男人抬手，便沾染了一袖檀香。
　　阿凛还愣在原地，他觉得额头有点凉，用指腹触摸，才发现冰凉的皮肤布满汗渍。
　　木质门被拉开，又被轻轻阖上。
　　阿凛一惊，从里屋冲到门口。
　　男人已经离开了。
　　新来的客人正摆弄柜台上的那只陶瓷招财猫，两张崭新百元大钞压在小盆栽下。花枝纤弱，枝头开出细小的茶花骨朵儿。
　　阿凛收好钱，敛起紊乱的情绪，再抬头又是一派温和。

　　Evil走出窄巷。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微风和煦。
　　路过十字口时，Evil无意间发现二十四客现在被一群高中生占领。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热烈张扬。
　　Evil要了杯奶绿，醇香甜腻，一如宋的味道。
　　新口街依旧热闹，一切都不曾改变。
　　Evil摇晃手中的杯子，悠闲地走在街上，奶茶在杯中来回荡漾。
　　脚踝的刺青愈发浓重妖冶。
　　Evil知道，这个刺青会伴他度过余生。
　　他把宋放在心里，松刻在脚踝——就像宋从未离去，就像过去的日子。
　　岁月静好，故人依旧。

　　晚上小笠师傅回到店里，阿凛同他说起这件事。
　　—宋那孩子，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死了。
　　—宋？宋是谁？
　　—一个老朋友。今天来店里的是宋的爱人，叫E什么，唉，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小笠师傅点上烟斗。烟草燃烧散发出辛辣味混杂着檀香，在空气中飘散。有些模糊的细节在讲述过程中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可辨。
　　阿凛终于明白，宋，松。
　　外国人对中文发音总是不太擅长。

　　这天晚上，阿凛做了个梦。
　　男人站在他面前，脸埋在掌心里，低声呢喃着。室内光线昏暗，阿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看到男人泛红的眼角。他伸手想去触碰，蓦得，有一朵花在男人眼角绽放。
　　阿凛被吓到了，他用手捂住嘴，抑制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滚烫的泪水顺着男人指间缝隙掉落，一颗两颗，滴在阿凛的心上。
　　等阿凛平息了情绪，他瞧见男人眼角的那朵花，枯萎了。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个本来是只是个小番外。
但是正文没有写出来，所以先上短篇吧。
希望大家看的愉快，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