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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里奔波,一路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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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1·1·1
春·心太嫩,逃不掉成长的情劫,他们早就知道,却迟迟不逃。
“青春不能随意出卖,不能随处乱丢,我只好把新鲜的年岁冷藏在贴心的陌生人手里,即使不甘愿,也好过放任寂寞的岁月衰落成腐烂的记忆吧。”她总喜欢如此厚颜无耻地安慰偷心的心情。
……
“这份合约签完以后,你就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了,后悔吗?”他担心地问。
“嗯……不后悔。”她犹豫地说。
他颤微微地在烙印着黑字的白纸边角处狠狠戳下一片鲜红的指印。
静默,久久静默。
空洞的眼眸呆呆凝视着这个血红的漩涡,彼此感觉自己正在被它一圈圈地卷进去。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旋转。
“这份情是我欠你的,我该怎么还?”他鼓起勇气看着她说。
“不用,没有报应就够了。”她的眼底晃动着泪光。
“你怕了?你还会害怕?你怎么能害怕呢?”他开始发慌了。心随着急切的话音一波一波撞击胸口。
“不知道……你给我闭嘴!”她抱着头像疯子一样摇晃起来。
岳巍猛地抽搐一下,从梦中惊醒。瞳孔瞬间放大。两滴汗珠从鬓角发丝间惊慌坠落。下一秒,他迅速扭头,看到肖晓欣还在自己身边歪着头熟睡,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瘫坐在座位上。
此刻,火车的汽笛声开始呜咽,疲惫地钻进了黑咕隆咚的山洞。
火车上困乏得像柴草一样的乘客东倒西歪,睡相百出地杂乱成一团。人和物争抢着空间,拥挤着逃到了铁轨的此处,已经逃出了千里。山洞中,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格外清晰。气流用力压迫耳膜,渐渐增加的压力仿佛要把耳道冲破。车厢内显得冷冷清清。良久之后,火车从山洞的嘴里呼啸而出。汽笛又一次高亢地轰鸣。兴奋的铁皮车看到天边正在泛起柔光,脚步声更加急促,有种憋闷好久之后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快感。
岳巍头顶上的空调冷气孔呜呜地喷吐着冷风。黎明前的车厢里温度有点低。他从包里翻出一件自己的灰色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肖晓欣的身上,轻轻地将衣领掩在她的肩头。
在他们对面背靠座位端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先生,一直盯着岳巍琢磨:“真是奇怪——这男孩帮这女孩提着行李箱坐到我面前以后,一个劲儿地给这女孩接热水,泡面,拿零食,看起来像一对儿娃嘛。他们话咋就这么少呢?女孩儿始终冷冰冰,嘿,这傻小伙子就是喜欢贴冷屁股!”
岳巍意识到老先生好奇的眼神正在打量自己,费力地挑起眉毛冲他笑笑,眉头的褶皱缝里挤满了稚气和忧愁。
此时此景,他没有心情和一个苍老的路人交谈,尴尬地别过头看向火车窗外退去的风景。
终于,铁轨上蜿蜒的长影晃晃荡荡地从黑夜穿行到黎明,远处驼背的山丘悄然露面。
夜色还未褪尽,行走之中的模糊景色让人浮想联翩。以往坐在千里归程的火车上,岳巍都会沉浸在这道带有幻想色彩的风景线上,带着享受的心情等待清晨第一缕阳光刺过窗帘落在他的眼底。一想到火车的终点就是朝思暮想的家乡,他的心情就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涌。
但这次回家,他的心情只是一锅冷水,颠簸一路,怎么也沸腾不起来。是因为他这次回家多带了一个和自己一起说谎的人吗?
或许是吧。
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变得焦躁不安。
他害怕亮亮的明光,就像黑夜精灵(蝙蝠)讨厌黎明的心情。
那份私定合约是见不得光的。它藏在黑暗里,不敢让阳光照耀。而方才的噩梦更加让他惶恐不安,越是不安,他越想见到那张黑字白纸。
迫切的心,疼痛难忍。
&无情1·1·2
褶皱纵横的灰白纸巾上浸染着两行血红的模糊字迹。两朵黑红的指印像渐渐晕开的水墨画,打湿了他的双眼。
他侧眼看看浅睡的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两朵扎眼的丑陋指印,才知道刚刚的噩梦只是一时的虚惊。
“你闲得慌啊?看看看,走一路看一路,它是你新媳妇呀?”肖晓欣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他。
“你吓死我了!”岳巍抚着胸口缓缓神儿,又笑着问她:“你醒着呢?还是在说梦话呢?”
“我问你老看它干嘛?”
“那个什么……我不放心。”
“我人都跟你到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警告你哈,别没事儿就拿着它在我眼前晃,你再让我见到,我……我立马把它撕了!”她揭下身上的灰色外套随手甩到他手里,忽的一下站起身。
“可别呀!”他慌忙把纸巾揣进怀里,一把钳住她的手腕说,“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你别走!”
“我倒想走,可是现在我无路可走。”
“那你要去干嘛?”
“厕所啊!你还想看着我?这时候咱们总不能一起吧?”
“对不起……”
“那还不快点给我滚开!”她俯到他耳边低声厉语。
他像弹簧一样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恭恭敬敬地为她挤开一条缝隙。
在凌乱的车厢过道上,一位面色枯黄的女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席地而坐,抱孩子的那双瘦手像榆树皮一样粗糙。她背靠一个泛黄的白色编织袋仰着头张着嘴睡着了,怀里的小家伙也正呼呼地熟睡。
他们是在午夜以后上的火车。乘务人员告诉她,她的火车票是站票,接着就随便在过道上给她找了片空地算是把他们母子安置了。
肖晓欣踮起脚尖轻轻从这对母子身上迈过,生怕扰醒他们。
她艰难地穿过满地狼藉的车厢,挤进狭小的卫生间,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用塑料纸包好的皱巴巴的卫生巾,解开汗津津的腰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平整地垫到花边底裤中央,然后一寸一寸提起藏青色的铅笔裤。浑身打理整齐之后,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她捏着刚换下来的染血棉条子,扔进污渍暗黄的便槽里。
疾风呼呼地从敞开的厕所窗口出入,偷偷抚摸过多少人的隐私?
她看着镜子中活力被掠走的黄脸妹,禁不住狠骂一声:“女人坐火车真他妈的痛苦!”
她敞开门的时候,排着队的乘客正在焦急地等待上厕所。躁动的车厢像憋尿一样,令人难耐。
乘务员操着四川口音训斥乘客的声音特别刺耳:“你在这儿要坐好久嘛?你坐在这儿,大伙都不能过了噻。走!跟我到列车连接处那个地方去嘛。”
肖晓欣从人缝中挤过,看到被训斥的乘客原来是那位刚才坐在地上抱孩子睡觉的女人。
现在她的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吃力地提起那个大编织袋,孩子伏在她的肩膀上哇哇大哭。周围的乘客像在看电视一样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管互相动嘴,却没有人站起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肖晓欣气冲冲地往前挤开几个傻站着的旁观者,对乘务员说:“让她坐我的位子,我站在过道就行了。”
“要得……要得(可以的意思)。”乘务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儿说。
围观乘客看节目的心态荡然无存,只剩下暖暖的心和热热的脸。
他们纷纷上前帮母子俩把行李挪到指定的座位旁边。肖晓欣拉着孩子的小手逗弄,小家伙的笑脸慢慢烘干了泪水。
她笑着擦净孩子脸蛋儿上的泪痕,“阿姨,你怎么一个人抱着孩子坐火车呀?”
孩子的妈妈激动地说了一大段方言,肖晓欣只听懂了大概意思:孩子的爸爸在外地打工,都两年没回家了,她要跟孩子去看看他,这也是她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说完之后,她含着泪不停地对她说谢谢。
岳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说话。这一刻,他是从心底里佩服肖晓欣。她从旁观的人群中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真心实意地拉这位阿姨一把,挺了不起的!
他坐起身,迈到过道上对肖晓欣说:“你坐我那里吧,我也想去厕所了。”
肖晓欣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坐到了里面。
在座位上,孩子的妈妈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两声,咳的时候她用一块绿手帕捂在嘴上。孩子在她怀里瞪着眼睛看她。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咳出大的声响,尽量不打扰身边的乘客,但还是忍不住要咳。
肖晓欣关心地问她:“阿姨,坐火车太辛苦,把你都累病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她把矿泉水递到阿姨面前。
“谢谢你啊!我这是老毛病了,着了凉就忍不住要咳两声。不用喝水,压不住。”她摇摇头,说方言的语速慢了许多,肖晓欣勉强能听懂。
“那你没去医院看看吗?”
“我一个农村妇女,家里男人又常年在外,有点小毛病自己扛扛就过去了再说,去趟医院得花钱哩,哎……”她长叹一声,低下头看着坐在腿上的孩子,泪水在眼眶中隐隐抖动。
孩子伸出红红的小手抚摸妈妈的脸颊,张着奶牙雪白的小嘴问:“妈妈,你想爸爸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呀?”
“快喽,马上就能见到嘞。”妈妈脸上挂着眼泪笑着对孩子说。
肖晓欣和岳巍听到这颤抖的声音,心间不禁泛滥起一阵酸楚。
“早餐供应时间”在渐渐热闹的车厢里叫唤起来。
“你想吃点什么?”岳巍轻声问肖晓欣。
“我恶心,不想吃东西。”
“你晕车?”
“不是,你离我远点就没事了。”
“你……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家,你总得补充点能量吧,就算你被拐卖了也好有力气逃跑。”热脸有贴到了冷屁股上,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劝说。
肖晓欣听到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到他家了,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我喝点。”
她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和两盒牛奶,接着把牛奶硬塞到孩子和妈妈手里。小孩儿红着小脸羞哒哒地说:“谢谢姐姐。”
“真乖。”肖晓欣摸着他的头说。然后,她转过头,脸色骤然变暗,拿着一罐啤酒对岳巍冷冷地说:“喂,你要不要?”
“大早起就喝这个呀?”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都喝了。”
“行行行,给我吧。”
“你跟我过来!”肖晓欣忽然莫名其妙地冲他怒吼,“当着小孩的面不能喝酒!”她拉着岳巍的胳膊气势汹汹地朝车厢的连接处走去。
岳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拽离了座位。
小孩儿坐在妈妈的腿上,瞪起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人影拥挤,行囊凌乱,他们仓促地在车厢里消失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