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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

  •   云幔掩月,清冷空寂。
      伽蓝从後锁抱范影翼,脸埋进他宽阔的背,沉浸他的体温中。
      范影翼打著呵久,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我这麼累,还要我载你。”
      “切!我专程等你放工,还说我没人性?”
      “我又没要你等。”
      “靠,狼心狗吠。”
      “真不知你这几天搞什麼鬼,老是缠著我。”
      “我想你嘛,而且你都是去我家啦。”
      “你自己有车不是?还要我载你。”
      “我就是喜欢你载。”说毕,使劲地拧他的腰。
      “喂!”自行车一摆,差点撞上灯柱。
      她哈哈大笑,良久问:“你跟心凝怎样?”
      “很好。”
      “怎麼我听出‘不好’的意思?”
      “有病看医生。”
      她挪动双膝,跪在後座的软垫上,车身一阵摇晃。
      “又怎样?”
      她不理他,迳自抱著他的脖颈,与他脸贴脸,娇俏问:“翼,心凝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什麼以前?”他登时驳斥,“她从来都是那样子,将来也会是!她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暂时性。”
      “切,真斤斤计较。那她是怎样的?”
      “她呀……”他抬头瞻望天空,眼裏柔情汤漾,温存笑:“很腻人、很开朗、很开心、容易满足、古灵精怪、可爱淘气、坚强执著、善解人意……”
      “你可把她说到天上有地下无。”
      “当然啦,她是我的心凝嘛。还有呀,她在雕刻方面很有天份,当年年纪小小的她就已一手包办大小奖项。所以,虽然她现在暂时放下雕刻,但依凭她的天资,只要随稍为磨练刀法,将来一定会技惊四座。”
      她趁他说得眉飞色舞,抓紧时机,问出一直盘回她心中的问题。
      “翼,心凝的意外,是不是跟她夜晚上街有关?”
      肌肤相贴,令她清晰感到他脸颊一绷,沁凉。
      他沉默,与刚才滔滔不绝的他判若两人。
      “嗯?是不是?那次,我的软肩差点没给你抓碎。”她撩人地低叹,仿佛在灌迷汤。
      “那你现在报复?想揭我疮疤?”他淡漠地说。
      樱唇缠绵他的薄唇,她喃喃:“两年了,由意外至今,她没痊愈,你也没好过。”
      他再度沉默,脸颊又绷紧上几分。
      “够了,翼,压抑够了。”
      薄唇抿得死紧,似乎打算这辈子不再开腔。
      “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吧。”
      这时,消防车高亢的鸣叫拔地而起,带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吵嚷,他把自行车靠在路旁,就在尖锐的戒备声掠过身边时,他的嘴倏忽动了,仿佛故意以震耳欲聋的鸣叫掩盖他的嗓音,不过她还是听见了,听见了那微弱苦涩的嗓音。
      “那时,养父母表明只会照料心凝一人,所以我搬到工厂工作和居住。心凝她可不愿意,天天跑来找我,但养父母嫌工厂人流杂,又肮脏,不让她来,她就每晚偷偷出来找我。我劝阻了她,一个女孩深夜在街上独自走太危险了,而且那区的治安不太好。”
      过去他顿了顿,眼视前方,思绪却飘到窵远的忆,再度说话时,声音变得无比荒凉,像由一片遍寸草不生的旷野传来。
      “她很乖,很听我话。直到我生日那一天,她执意要来,养父母猜到她又要偷走,便锁上房门,不准她离开半步,但心凝大吵大闹,他们拗不过她,终於让她来。她打给我,她说自己兴奋到不停抱著街上的陌生人,因为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她叫我等著,她七点就会来到。那时,恰恰是六点钟。”
      荒凉的嗓音转为艰涩,轻微颤抖。
      “我等……一直等……由六点一直等,结果,等了一年才见到她。”
      伽蓝窒愕不已,搂抱他颈项的手不由得收紧。
      沉痛胀满他轻淡的声音。
      “我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有人发现一个极像她的女孩倒卧马路上。我赶到医院,等了整整一年,终於等到她。当时她仍昏迷不醒,没人知她那一年发生过什麼事,遇过什麼人,但医生……说她给人虐打过,手臂和大腿有几处骨折,身上有长短不一的鞭痕,而且,”嗓音抖得愈益厉害,好像给烈风拖卷著,“……医生还说,她给人发现时,□□流著血——她流产了。”
      “心凝给人搞大了肚?!”
      伽蓝五雷轰顶,一个闪神,差点滚到地上。
      “她失踪时只有十四岁……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究竟遭受了什麼对待……如果,如果当年,她不是为了同我庆祝生日,那该死的生日,她,就不会……”
      一切声息猝然寂灭,只有寒风飕飕。
      绕著他喉咙的纤臂传来无声的颤动……
      她知道,他哭了。

      *  *  *

      珠帘沙沙处,一张神清气爽的脸递进来。
      “伽蓝姐?”范心凝惊异地叫。
      “很久不见啦,小美女。有空和我一起吃午餐?”
      “我要问问……”
      慈妈插进来:“放心去啦,心凝,反正今天没太多订单。”

      仙迹岩中,伽蓝望著范心凝的水眸滴溜溜的转动,笑眯眯:“心凝,你变了很多。”
      范心凝露齿笑著:“好像是。”
      伽蓝托著腮帮子,搅动柠檬草蜜,低喃:“但改变不是他最希望的。”
      “嗄?”范心凝嚼著珍珠。
      “你觉得翼疼你吗?”
      范心凝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又补上一句:“只是在很多事上,他都管束我。”
      “例如他不准你夜晚上街?”
      她努起嘴:“嗯。”
      “怪他吗?”
      “有呀,不过那次後他就不太管我。”她眯眼吮饮冰凉的珍珠奶茶。
      伽蓝语气一转,“不自私吗?既然你不领情,为何要他继续付出?”
      范心凝错愕地瞅著双目冰冷如珍珠奶茶的伽蓝,困惑地蹙眉。
      伽蓝一笑,掩去刚才的冷意,摇晃玻璃杯,“翼是个吉他好手,我一直劝他加入我妈妈的演奏团,但他总拒绝,因为你这个妹妹。”她定定望著范心凝,“妈妈的演奏团经常要奔走世界各地,他放不下你,才放弃一举成名的机会,甘愿窝在那破酒吧。”
      “他从来没对我说……”范心凝攒眉,纳罕地低吟。
      “他有很多事都没对你说。”伽蓝自言自语,接著道:“一直以来,你的意外令他很内疚,为了弥补过失,他不惜赔上终生幸福,所以你再留在他身边,不论对你还是对他,都没好处。” 
      “那麼……我该怎办?”范心凝求助地睇向伽蓝。
      伽蓝诡异一笑,“相亲。”
      “嗄?!”伴随一声响亮的怪叫,范心凝嚓一声站起来,椅子砰地翻转;逮到食客好奇的目光,她歉意地点头,忙拉回椅子坐下。
      伽蓝咧嘴笑著,“想不到你的反应会这样激烈。”
      范心凝慌乱地甩头颅,说话急得几乎咬断舌头,“不可以!”
      “为什麼不可以?难道你有了男朋友?”
      范心凝脸一红,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一切尽在不言中。
      伽蓝怔忡住,继而罔顾其他人的耳朵,前仰後合地大笑。
      范心凝的脸蛋燃烧起来,羞赧不安地嗫嚅:“伽蓝姐啊……不要告诉翼。”
      好半晌,狂笑声才歇息,伽蓝清清喉咙,“我知你担心什麼,但你不说,再耗下去,翼真的会做光棍。”
      “也是……不过……”
      “安啦!”伽蓝勾勾指头,示意她凑过来,压低声:“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  *  *

      自那丰腴优美的身影跨进门槛起,范影翼的眉头就打上死结。
      伽蓝脱下围裙,一合手掌,“五菜一汤,好丰富!”
      范影翼替范心凝舀了一碗红烧街坊翅,烦闷的他没察觉范心凝神色惴惴,拚命向伽蓝打眼色。
      “你当这是你家?”他拧眉问。
      “都是一家人啦。”伽蓝刮刮他的鼻,却给他挥开手。
      “你天天缠著我还不够,连我唯一的休假都要走来这儿?”
      “怎样?把你惹火了?”她挑衅地瞅他。
      他冷哼声,迳自喝汤。
      “喂,你看这人怎样?”范心凝见伽蓝拿出一桢相,顿时头皮发麻,猴急地埋首喝汤,连眼尾也不敢瞄向范影翼。
      “他跟你同年的,都是二十一。”
      他望望相上咧开嘴,笑容亮潋的男子,挑眉问:“你相亲?”
      伽蓝笑吟吟:“你还没答我。”
      他替范心凝盛饭,随意吐几个形容词:“开朗、俊俏、顺眼。”
      “有资格当你的妹夫吗?”
      扼碗的手一挫,险些把碗打翻。
      “说什麼?!”范影翼震愕。
      “你不会打算守心凝一辈子嘛,你要娶老婆,她也要嫁老公——”
      “她有我就够,不需要其他男人。”他不容置喙。 
      “可你也应为自己著想!翼,意外就是意料之外,你不应觉得亏欠了她,更为此赔上你的下半生。”
      他愤然瞪她,抢掉她手中的相,裂一声撕开两半,掷进垃圾箱。
      “我只要她!”他咬牙切齿。
      伽蓝眉一轩,张开嘴,却给他厉声截住:“吃饭!”
      “但——”
      “吃饭!”吼声彻底掩盖她的话。
      伽蓝猛然搥桌,指著范心凝:“我靠!她有了男朋友,你知不知?!”
      心头一震,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替范心凝挑鱼刺。
      “范影翼,你听见没有?!她有男朋友呀!”
      他扫向睁大眼,石化般僵硬不动的范心凝,似笑非笑:“心凝,你告诉伽蓝,她开了个怎样大的玩笑。你两个月前才说不要朋友,有我就够,现在又怎会蹦出个男朋友来?”
      “心凝,你说!说!说给他听!”伽蓝用力拽著范心凝的胳膊。
      范心凝甩开伽蓝,退到房门,合上眼,未语泪先流,一切再清切不过。
      静默,浓重压人的静默兜头罩下。
      范影翼继续挑骨,脸上表情却如万花筒不断幻变。
      困惑、惊愕、挫伤、沉痛、嘲弄、屈辱、盛怒——
      铿然当一声,筷子重重击向钢碟。
      顷刻间,范影翼化为一屏崩天裂地、挟风带雷的毁灭性海啸,疾冲向范心凝,嘶声狂哮:“你敢找第二个男人?!”
      伽蓝一慌,抵命抱著他的腰,却拉不住雷霆万钧的他,便伸脚,把他勾倒,二人齐仆倒地上。
      “折伽蓝!”他粗暴扯开她。
      “你他妈的疯了不是?她有男人有什麼问题呀?如果你想她好,就让她拍拖!”
      “她是我的,没人可以抢走她!”
      “难道你没发觉,范影翼?!你看不出她变了?!”
      他脸一白,却否认:“她就是她,什麼也没变!”
      她哀伤地叫喊:“到底你在逃避什麼?!连我这个外人也看得出,你每天对著她会看不出?”她指著蹲在地上瑟缩不已的范心凝,“她不再怕人!敢於接触别人的目光、勇於抬起头面对整个世界,不再低头、颤抖做人!这麼明显的变化,你敢说你看不到?”
      “看到又怎样?那是因为我,她觉得有我在便安心,所以终於改变!”
      “你骗谁呀?!是她男朋友!她跟了你两年了,但病情一直没好转,偏偏跟那人交往两个月便有这麼大的转变,你说功劳归谁呀?翼,心凝需要的不是一个任她依赖的肩膀,而是一个让她重拾对人的信任、摆脱心魔的肩膀。那男人做到了,只有他可以帮心凝。翼,你爱她的话,就放手,让她,也让你自己重过新生活。”
      “放屁!你这婊子少在我面前说教!”
      伽蓝浑身一震,脸色惨白,扯著他的衣袖,失声尖叫:“婊子?!你叫我婊子?!”
      他冷笑:“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死婊子!”
      凌厉的掌风直迫他的脸,将击中他之际却戛然凝住,冰凉的泪断线般洒落他嗤笑的脸孔上,伽蓝下不了手,只能一把搂抱他,仰脸痛哭。
      “我做错了什麼,为什麼你要这样对我?我知!我知你一直都不爱我,只当我一个充电器!你以为我不知?你上来我家,不单为了洗去你的一身臭,更是你累,心累!你找不到人慰藉,所以找我,因为你知道我可以无条件给你这乾巴巴的电池充电!我知你一直利用我,但我不介意,因为我很想为你分担!最近我缠著你,也是看出你的心愈来愈累,我看见你这样,心窝就好像被刀不断切割!范影翼,我爱你!为什麼你不可以爱我?你说,到底你想我怎样?!”
      他无动於衷:“别爱我,你永远得不到回报。”
      “我不要回报!”
      “伽蓝,”冷漠的眼眸锁视她,“我爱的只有心凝。”
      她一怔,定定凝视他,然後轻轻退後,眼中的悲恸悄然消散,蒙上豁然了悟的光亮。
      她摇摇头,脸色死灰,发出空洞的笑声:“我原本以为你是愧疚,所以才以一种近乎束縳的强蛮态度保护心凝,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你爱她,以爱人的爱,爱你的亲妹妹。你说过她一定要记起以前的事,我明了,因为她以前也爱你,同样以爱人的爱,爱你。但意外後,她失忆了,丧失对你的爱意,只认得你是他哥哥,所以你要她恢复记忆。哈,哥哥,既然她可以摆脱不伦之恋,你就应放她走。范影翼,你接受现实,她不再爱你,不再属於你。”
      伽蓝抱起处於震撼状态,动弹不得的范心凝,拨开她湿濡的刘海,“心凝,我们走,由得他沉沦这种不伦之恋,搞到众叛亲离的悲惨下场!”
      拉开门,背对脸无血色的他,伽蓝淡然如水:“范影翼,其实到头来,最自私的人是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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