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等到朱小北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三刻了。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蒙蒙细雨,不远处的房子和树木在烟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偶有几只鸟儿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一切安静得仿佛一幅画。朱小北害怕这种安静,她转身走出房间。在门口,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那是朱小北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苏沫的笑声。然而朱小北却没料到,苏言也在场,他一向是苏沫口中的大忙人,却不想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听苏沫讲那老掉牙的冷笑话。他穿着浅色的家居服,袖口微微挽起,随意地倚着沙发靠背,双臂环胸,右手食指自然地撑着瘦削英俊的下巴,金色的金属边框眼镜让他显得越发儒雅大气,他的唇边勾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神轻轻地落在正在播放的某财经节目中。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他身上,让他显得分外柔和。

      “靠……上帝绝对是母的,太不公平了!就是重色轻友!就是!”朱小北边走边嘀咕着。

      听到脚步声,苏言抬头,一眼就看见赤着脚站在楼梯旁的朱小北。她还穿着昨日的那身衣服,双手插在上衣两侧的兜里,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她显得格外精神,然而,苏言却忽然想到她昨天顶着那乱糟糟的脑袋时的滑稽样。

      直到朱小北在苏沫旁边坐下时,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所谓的经典笑话,全然无视了她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亲~~~这是我两年前跟你讲的笑话吧……”朱小北懒懒地提醒她。
      “你起开……”
      “我不……”朱小北边说边往苏沫的方向又蹭了蹭。
      “你知道那只老鼠是怎么死的吗?”苏沫继续无视朱小北,扭头略显得意地问苏言。而后者,悠悠地收回落在电视屏幕上的目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顺手拿了茶几上的报纸,起身,上楼。动作一气呵成,把苏沫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打住了。

      “……”
      “干得漂亮……”朱小北抿嘴低声笑着。
      “你想死想活……”苏沫收回目光恨恨地瞪着朱小北。
      “我很乐意你用钱砸死我的,来吧……”说着把头往苏沫的方向靠了靠,笑得人畜无害。
      “死开……睡得够欢的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苏沫推开朱小北的脑袋道。
      “嗯,是有点晚了。”朱小北顺势枕着苏沫的腿应着,窗外强烈的太阳光线使她半眯着眼,她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说:“昨晚做了个梦,一个又臭又长的梦。”
      “说来听听……”
      “呃……我忘了。”

      朱小北这样说,苏沫便也不再问了。她明白,朱小北说忘了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她不愿提及,另一种则是她真的忘了。苏沫无法确定是出于哪种原因,所以她保持缄默。

      但,朱小北清楚她并没有忘记,相反地,那个梦境清晰得让她觉得不安。梦里扎着羊角辫眼里噙着泪花的小女孩,双手紧张地拽着衣角,她小小的个子被灯光拉长,显得伶仃单薄,而她周围人来人往。在这片灯红酒绿中,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倒像是不小心误闯进来的迷糊虫。二十岁的朱小北在自己的梦里望着她,竟不自觉地掉下泪来。

      然后,所有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的,早已不在乎的记忆碎片拼拼凑凑终究还是向她汹涌而来,那样的来势汹汹,那样地猝不及防,她躲不了,她逃不掉。

      她只能静静地回头看着她来时的路,眼神像是失了焦距似的空洞迷茫,她轻轻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笑出声来,然而喉咙却似被堵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那个小孩就是自己,她更知道,她并不是误闯进去的。

      朱小北不大记得具体的年龄,十一岁或者十岁也或许更小吧。她相依为命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求她原谅,原谅自己不能再陪她了。彼时的她并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她只觉得父亲那双结满老茧的大手虽然粗糙却温暖无比。而正是这双大手温暖着朱小北的整个童年,让她在日后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那个温度。

      她对着父亲甜甜一笑说:“没关系,小北不怕一个人,会乖乖的。”说着将自己的小手覆上父亲的脸颊,咯咯笑着。这时候,父亲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在朱小北的记忆中,那是父亲第一次哭,以往即便是生活多么艰辛,他也咬着牙,没掉过一滴泪。然而,那一刻,他颤抖着,呜咽着,哭得像个孩子。朱小北看着他苍老的眼里噙着浑浊的泪,那时候小小的她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哭,她惊慌失措地用手不停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听见父亲说,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让你这般命苦。他说,你去找你母亲罢。他说,我这辈子不欠谁却独独害苦了你。然后,他再也没说过话了。那时的朱小北还不清楚状况,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叔叔婶婶已经将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意识到,那个用生命来爱自己的男人,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她一眼了。

      后来,她想,她这辈子竟不曾为他哭过一次,这个她生命中最爱的人,竟等不到她长大,就早早地去了。

      而她,没有为他哭过。

      这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年月深长,刺越长越长,却流不出血。

      她忘了是谁带她来到宴会上,指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说是她母亲,她走过去喊她妈妈,年轻女子先是一怔,随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端详着她,她看不懂那眼神里的情绪,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喜悦。
      她喃喃地说:“像,真是像。”声音极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她对着朱小北笑,那是一种奇怪的笑。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寂寞的笑。

      她竟也是寂寞的呢,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有那么多好笑的事。

      许久后,她将一张卡塞到朱小北手里叫她走,她说:“走吧,你走吧,再也别来找我了。”她说的极轻极轻,然而却像是一块大石般砸在她心上,让她在日后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种锥心的疼痛感,始终忘不了。

      她叫她走,叫她别来找她。

      她记得,所以即便后来她知道她离自己那么近,也从未想过要去找她。

      朱小北想,就这样吧,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我们谁也别回头,谁也别来打扰谁。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很久,麻木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开来,她觉得自己正在穿过荆棘遍布的丛林,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手里的卡片压得掌心作痛,她看着女子优雅地踱着步子离开。她想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她还想告诉她,父亲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然而,终究是没问出口。此后相隔十年第二次见她时,也始终没提起。

      她望着那些衣着华贵相互问好相互拥抱的言笑晏晏的人们,他们每个人都笑容可掬,眼神轻描淡写地从自己身上扫过。那时的朱小北觉得他们活在与自己不同的世界里,走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是朱小北第一次踏进那个世界。那个让她第一次踏进就注定讨厌的地方,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走进那里,然而她还是去了。在苏沫的生日宴会上,她再一次面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所有的支离破碎的旧事前因像一场悠长的老电影,黑色与白色的画面相互交替,在朱小北的脑海中不断播放。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离开,叫她别去找她,那个声音即便是在那样喧闹嘈杂的环境中也依然显得那么清晰,在她耳边重复回响着。

      所以,她觉得慌张,她原以为那些只是她生命中无关痛痒的事,就像那个人只是她偶然的一个路人。更多时候她觉得她忘了,然而,当她时隔那么多年再一次站在那个地方时,胸口传来的疼痛清楚地提醒着她那段破碎迷离的岁月。

      竟仿佛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她为此觉得诧异,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忘记过。

      原来,不想起,也并不代表忘记了。

      “朱慢慢回神了~~~想什么……”苏沫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我该吃点什么呗…快饿呆了…=_=”朱小北坐起身,晃了晃脑袋,对苏沫咧嘴笑着。
      她笑着,但是却给苏沫一种莫名的沉重感。与朱小北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总是这样笑着,那样清朗明媚的样子却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