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春晖记》满袖灰尘

2、春囚（一）

　　雷武王朝历十九年十二月初七。小雪，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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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初冬时节。黑暗、阴冷的囚牢里，一片死寂，只有隐隐传来的血腥味道在悄无声息蔓延，暗示着还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好黑！外面的阳光恐怕是永远不可能照进这里了。只有令人绝望的孤独，还有彻骨的寒冷，就像掉进冬天的冰窖里一样。
　　“唉，冰窖……冰洋，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你？”
　　他低叹一声，想要对自己苦笑，却无法聚起半分力气——因为有数十条冰冷的锁链，正像毒蛇一样缠绕、交叉在他的身上。踝骨、膝盖、肩膀……以及所有重要关节，都被细细的链条从骨骼中间穿过，上面布满尖锐的钢刺，扎进勒住的肌肤里，咬噬着每一根神经，哪怕稍微呼一口气，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还有那一袭青灰的长袍，在点点微光下泛出斑驳的血迹，可以想象，他曾经遭受怎样的重创！
　　冰雪监狱，这是净魂殿里防卫最森严、关押最重要囚犯的监牢，它有一个更通俗简单的名字——“雪牢”。
　　顾名思义，监牢的四壁和地面都是由万年不化的积雪玄冰砌成，厚达数十尺。据说在建筑之时曾被众神灌注无上神力，除非净魂殿倒塌的那一天，绝无任何力量可以将之破坏。加上深藏于地底下最深处，等于隔绝了所有的光明，令人分外觉得凄冷。
　　自从被魔军占领之后，这雪牢已经久未启用。如今关押在这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囚徒，肯定绝不会是魔族的人。
　　几声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很快又恢复平静。从空旷的牢顶垂下长长的锁链，在空中纵横交错，闪着幽冷诡异的微光，俨然编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罗网。
　　锁链其实不算粗重，即使最轻微的颤动，也能令它们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可是，如果知道这是伏魔岛上被无数恶灵诅咒过的索魂锁链，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会体验到濒于绝望的感觉。
　　——索魂锁链，能够禁锢一切灵力，甚至具有封印灵剑的力量。被这样锁住的人，纵然长了翅膀也无法逃脱。
　　何况此时，还有十几条这样的锁链汇聚在一起，延伸向幽暗角落里一根粗大的黑铁柱——粗逾车轮，坚不可摧，同样是伏魔岛上最令人望而生畏的锁灵柱！传说能在呼吸之间吸尽修炼之人的所有力量，就算九天之上的神灵，也免不了元气大伤，只好任人宰割。
　　“索魂锁链加上锁灵柱，真够排场啊！想不到身为八大灵山的领主，也会有关在净魂殿的一天……”
　　他忍不住感叹一下，紧靠在囚禁自己的铁柱上，竟是无法抵御的寒冷。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如此“隆重的待遇”，不过显示出被禁锢之人曾经拥有的威慑力和危险程度。
　　偌大的雪牢里，也只关押着这一个人：
　　一个曾经令数千魔军为之束手的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静文雅的年轻人。除了浑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独自站在大黑柱下，并不曾有任何举动和反抗。唯有一双清澈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那一头飘逸灵动的长发居然是浅绿色的，就像春风拂过的草地，充满了勃勃生机。
　　只有春天才拥有这样蓬勃的生命力吧？还有那么温暖、教人安心的感觉……
　　108座灵山，共有108位领主。其中，以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八大灵山为尊，加上地位最尊崇的中灵山总领主风舞阳。四季灵山中，又以春灵山为首。领主春城公子，一向以亲切随和的气质被人称道。所拥有的灵剑“流光”，本身就是春天和希望的象征。以致许多人都相信，只要有他在，无论多么糟糕的境地，必定能够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可是，此刻……在这连死亡都不能逃离的雪牢里，他还能企望看到春天吗？
　　一旦被索魂锁链牵制住，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力量，更不要说时时啃噬着五脏六腑，深入骨髓里的痛楚。相比之下，这些天来所受到的轮番重创，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好有这刺骨的寒气，虽然不可避免的令人感觉迟钝，行动缓慢；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人体各器官的功能，有如进入闭关辟谷的状态，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
　　然而那正中后背的一剑……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再也站不下去了。

　　***
　　回想起三天前，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
　　震动三界的“春灵山之围”，超过二万之众的魔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春灵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整整一个昼夜的奔波和厮杀，当他终于安顿好最后一批村民，眼看就要冲出重围的时候，连破晓的晨光也带着胜利女神的微笑，仿佛在天边向他招手。
　　——魔军纵然人多势众，又有谁能挡得住闻名天下的春灵山领主？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如果不是仓促间接收到的熟悉的召唤，迫使他最终改变了方向，转而赶去那个桃花林；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以为近在眼前的敌军，才是危险的根本所在；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事先没有半分征兆的背后一剑……
　　在这个扭转局势的瞬间，他的呼吸和思维几乎完全停顿，反应至少慢了半拍。
　　好凌厉惊人的剑气！即使是与勇猛著称的烈海最引以为傲的“七月流火”相比，也不遑多让。更惊人的是那席卷一切、转眼便弥漫于天地之间的无边寒意！温度骤然降到冰点，刚才还带有些许暖气的晨辉顿时暗淡无光，天空飘起片片雪花。
　　这一剑之威，竟然把季节一下子从初冬无情地拉进了北风凛冽的隆冬时节。
　　“真不走运啊，今年的冬天怎么会来得这么早？”当冰冷的剑锋刺进肌肤的时候，他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这样的念头。
　　——不是不能抵挡，假如他手里还握着流光剑的话。可是，他真的可以出手吗？对着那个举手之间就能带来冬天的人？这个问题，春城至今依然无法回答。他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命运的巨轮已经彻底转变了方向。
　　在下一个瞬间，他的心再一次被揪紧了。
　　“报告富洛林统领，在后山的云台发现一批村民，大概有二百多人！”
　　“哼，给我统统杀光，一个也不能放走！”为首的魔将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嘴角刻意带出残忍的笑意。
　　足有二百多个未撤出的村民……不能再犹豫了!可惜，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调遣，就算明知是为他布置好的陷阱，他也只能跳下去。
　　云台一战，胜负对于双方来说，实在没有太多实质的意义。从未想过假如不曾前往救援，又会怎样。既然选择向前，就已经清晰地看见了命运向他宣示的结局：
　　春灵山，将会成为第一座被魔军攻陷的八大灵山之一；而他，也将是第一个被生擒的地位最高的灵山领主。
　　云台，风景如画、气象万千的云台。
　　从此，这个名字会是他一生最大的痛，以及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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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让烈海那个家伙知道，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想象那个帅气冲动的青年，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不济，落到这般狼狈的境地吧？算了！生死荣辱，反正也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此时此地，春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阵无以名之的震颤骤然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穿透各个关节的锁链，像锋利的矬子一样磨蚀着他的神经，又好像有千万把利刃，在同时扭搅他的每一寸血肉。
　　天，这就是锁灵柱的威力！他全身都在发抖，几乎无法呼吸——第四天了，伤痕累累的身躯，越来越无法承受这日渐加剧的酷刑，也许随时都会面临崩溃。
　　“哐当”一声回响，囚牢的大门偏偏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打开。耀眼的火把一下子照亮门前的大片范围。
　　“哎呀，春城领主似乎身体欠佳，不能接见我们呢！你们是怎么招待贵宾的，堂堂的领主大人，谁敢如此怠慢？”
　　嘶哑难听的声音，伴随着阴险得意的怪笑，进来的同样是一个最不合时宜的人——那个叫富洛林的魔军头目，还有七八个牛头人身、魁梧强壮的兽人士卒。
　　令人厌恶的家伙！
　　春城连头都懒得抬，干脆闭上眼睛。相比起看见这种丑陋的东西，他宁愿再忍受一千次严刑拷打。可惜败军之将，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这几天来，不下数十次的“例行探望”，迫使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一张恶心之极的嘴脸。对方倒是乐此不疲，似乎颇为享受“欣赏”猎物的乐趣。
　　也难怪，能够生擒春灵山主人，任谁都免不了得意忘形，做梦都会笑出声来，没准还能晋级升迁呢……
　　此时的富洛林，却是恨不得叫手下的魔兽一拥而上把他撕成碎片，然后再锉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