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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疑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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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传,关于这个人的一二三四,刘西川查过,李彦南也查过,皆是通过正规途径。他当年与灰蛇那批人交易的记录还握在警方手里,可至今仍未归案,每每顺藤摸瓜到一定程度,不是上头不批就是档案室推脱没有更多的——然而他看上去一直都挺逍遥。
杨倾云脑子里滚着一团火,到了足以无视熊猫眼的地步。他直冲着孙道传而去,拎住领子就是拳头。
孙道传第一瞬是对对方的来头毫无反应,没有任何信息告诉他今晚还会有这么一遭,直到他认出了杨倾云那张脸——很好认,让他在短暂的一秒里变得极为感慨。警察?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他略略四顾便看明白了这个架势,不是公勤,是私下来的。
这一走神,他闪躲的速度便略慢了半拍。刀子似的秋风切过他下颌——拳风。那一股足以击碎骨头的大力将他身体弹了出去,鲜血顺势从口腔中汹涌而出。疼啊。孙道传控制身体翻滚化解了冲击,棒球帽从他头上滚落,一把头发粘在他脸上,他动了动。
意识里很清楚该如何反击,实际却无法驱动手臂,近一年来都是这样。他想他迟早会衰竭而死,嘴角便绽出一寸冷笑。稍远处,老二将杨倾云打趴在地,踹了两脚,然后并不纠缠,而是扛起孙道传一路远走。他已收到警告,红日会有人针对他,这人是谁、与姓孙的有什么私仇他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连带对方敏感的身份。此时身后响起了开保险的声音。
“别动。”
老二回过头。
关少鸿极平稳地举着枪。一旁,杨倾云已经从地上起来,靠在墙根注视这一切。他脸上有伤痕,如果动得了,定会继续重复他之前的行动。“李振是怎么死的?”关少鸿问。
老二——终于开口了。“与你何干?”
“我替别人来问。他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
“噗”一声,子弹黯淡地奔向老二。关少鸿的任务的确是如此简单粗暴,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不必再费口舌,老二再强,一介没有活捉价值的打手,面对的也是苏小玮无休无止的追杀。最好他第一枪能完成这个任务。可惜他失算,老二鬼影似的一闪,不可思议地侧过身避过这一发,子弹自他耳边擦过。他扔下孙道传,飞速地逼近了关少鸿。在关少鸿手腕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一刻,清脆的“咔”声,他的手臂向后弯去,成了理论不能到达的角度。那手枪也转了三转,终于落在了老二的手上。
反身对准关少鸿的脑袋。“不怕你知道,因为你恐怕不能活着回去。”老二道。
关少鸿强自镇定,嘴角抽搐了两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杀我没有用。”
“那留你就更没有用。”
枪声响了四下,伴随着弹壳落地的声音。双肩、双膝,一个一枚。血渗入地面,关少鸿因痛苦而弯起了腰。老二冰冷地看着他,随后打了个手势。
几个手下整齐划一地从暗处踱出来。“将这两个人带回去。”他命令,转身又扛起孙道传。两个重叠的人形显得分外滑稽。
杨倾云一直在等待,等待脱身的时机。在老二上了车、那些闲杂人等还未能逼近他的时候,他不顾身上的大小伤一侧翻滚出路来。站起身之前,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关少鸿。关少鸿的手指微弱地摇了摇。
杨倾云拔腿就跑,狼狈不堪。深夜的景色已经模糊,化作无数水花散进了他的眼眶。他打电话给大队,拨号码的手依旧非常熟练。低电量不断警告的同时,很快就要拨通了。一直以来的奔跑和伤势在毁灭他的神志,肌肉沉重,也钝痛。他面前蓦然出现的一队黑衣人有如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本能地,杨倾云折入小路,穿过草丛,勉力跳上一束漆黑的栏杆。杆顶是尖头,落地时在他的小腿上留下长长一道伤痕。不过反正是痛过了劲,多添一道也没有什么。他还得维持住自己的身体姿态闪入单元楼里,恰巧一个中年女人出来打水,打开了自家的门。
杨倾云拽住对方的胳膊,在那位太太尖叫之前首先出示了警证。他带着满脸血污,仍有一种诡异的美感。“有个涉黑团伙正往这边来,请让我躲一下。”他死马当活马医地恳求。
意外的是中年女人非常镇定。不仅将他推进家门,还将门口的血迹全部擦了。
也许还是长得帅的好处。
杨倾云弯着腰在门厅中间喘气,后来受了伤的那条腿渐渐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他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只能感觉目前身处的是普通干净的家庭。手机拿出来,因为没电已经彻底黑屏。“警察同志?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太太担忧地打了盆热水,拿条毛巾浸了,试图擦去杨倾云脸上的血迹。
“您腿上的伤有点锈,可能得打一针破伤风……”
杨倾云尖刻地评估了一眼那条伤口,然后拿过毛巾,将带脏污的部分全都大力磨去了。他咬着牙,汗珠从发梢滚落。“没有大碍,”他说,“伤口浅,细菌活不了。”
实在太累,杨倾云控制着自己不晕过去。“我想借用一下您的电话。”
“没问题。”女人掏出手机,“您说号码我拨。”
“一三八零……”
杨倾云一惊,他背的竟然不是大队的号码。“不、不是这个。”又赶忙改口。
他眼前浮现出李彦南那张脸似的,一人打三个,李彦南说。然后杨倾云全身便只剩下疲倦和燥热的伤口来。
“矮子要的是现金。”刘西川面露喜色地将情报扔在桌子上,“无论谁来与矮子他们交易,抱着这么大个包在咱们这乱晃,可都藏不住。”
“相比带现金,还是带个孩子出来更显眼。不如咱们联系卢所长,查出城的车吧老大。”有警官建议。
“车当然要查。最好顺势削干净他们这帮人。只不过……”
“只不过?”
刘西川没说话。李彦南在外头打拳,汗如雨下。这个“只不过”还是李彦南之前问他的:万一孩子早就不在阳城了怎么办?为什么急着抓一个幼小的女孩?她能去哪呢?什么样的交易,能够换来极高的价格?能确定的是,对方对那小女孩有很大的企图,而且,旁人眼中的一笔巨款对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听上去范围好似不太大,实际上仍然是了无头绪。
临近中午的时刻,李彦南接到卢漠的电话,大意是杨倾云没来上班,而且往花店打电话,朱老板说他前一天晚上出去了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以为是公务。拨杨倾云的号码,第一次是通的,此后显示已关机,被人挂断的可能性很大。
不职业的李彦南,他的脑子登时就不在矮子身上了。
杨倾云睡过去。
有破伤风嫌疑的那条腿不敢捂着,全都裸露在外尽情透氧,此外他身上那点破了的地方都被稍作处理,是他自己干的,参差不齐。打硬仗,内出血居多,除了瘀青惨不忍睹之外倒没什么实质性的失血。草草做完,他实在累了,就那样闭上眼睛不管自己身处何方。包括这个狼藉的局面该如何处理,告诉谁、不能告诉谁。
孙道传还活着,人模狗样、声名狼藉且逍遥法外地,活得好好的。他想。
他是用脑过度的类型,起初震惊于他所看见的,其次将那些事情挨个联系起来,他那前一晚还烧灼着想要报告大队的心情登时改变了。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浮出水面。怀疑也是一种上瘾的药,不沾则已,一旦沾上,所有黑色的玩意便以几何级数膨胀疯涨,乃至于一发不可收拾。警察,总部,红日的人,黑天的人,孙道传,老二,矮子,非法药物交易。——孙道传。
身体上的伤痛比不上那反胃的感觉撕开口子在五脏六腑里搅。
“没想到真的是您,这个事情实在太巧了。”他听见有人在感谢那收容她的女人。“幸亏有您在,等他醒了请打这个电话。”敦实的回音,卢航本人。
“我醒了。”杨倾云睁开眼睛,喉咙嘶哑着说,“队长。”
已是深秋,很奇怪午后透出一种古怪的热,黏着地像某种胶状物爬在他身上,内里仍是冷的。前一晚孙道传的模样三片两片地在他脑中闪过,包括那隐藏在帽子底下惨白亢奋的气色,他不由得很想冷笑了。杨倾云勉强坐起来,喉头下的汗水滚入衣襟,决定问个明白。“您不用管我。”他对卢航说,“有闲工夫的话,孙道传隔三差五就在俱乐部里晃荡,还是去抓他比较好。”
明明是工作日,卢航今天少见地没有穿警服。
他对杨倾云的冒犯不置可否,仿佛早已在预料之内。“小杨啊,醒了就好。有些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答。
“真的吗?是没有那么简单,还是本来就不想做?”
“你比如昨天收留你的这位太太。”卢航答非所问,木窗栅隔过帘子在他面上投影成块状,窗台中央的瓶瓶罐罐有鲜艳的颜色。中年女人去厨房了,远离他们的谈话。“她有一个孩子——孩子跟着爸爸去国外了——那孩子小时候曾经是一起连续强jian案的受害者。说起来这案子你们好像还问过。当时犯人虽然落入法网,警方需要取证——你知道那是个什么过程。没有受害者愿意这样做。”
“但是这位太太配合我们工作,劝说了自己的孩子,罪犯才得以被判刑。”
“如果您是想说明抓孙道传证据不足的话,现在法庭制度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就算只有状况证据,只要陪审团认定有罪也足矣。而且,我不信检测他的血液还能检测出什么好东西来。”
“不,我想说的不是抓他的事。”
“即是说警方压根就没想抓他。他算什么?别告诉我是双——”
没等他说完,卢航挡住了他的嘴。
“这不是你能问的。小杨,你伤得很严重,但你问的已经够多了。这次是你的私自行为,要做好心理准备告诉我当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不急于一时,却必须说清楚。”
“队长,我们做个交换吧。”杨倾云脸上现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神色,“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抓孙道传,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卢航笑了笑,“你好像忽然变了。我没有印象你是一个会质疑的人。”
“的确。”杨倾云掀开了被子,将脏衬衫脱掉,试图换一件摆在床边的干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