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过的黑色幽默》龙门说书人

3、如果你在搬砖

　　有段时间我在住院，有一个病友，她大概四十岁左右，但是面相很娴雅，但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
　　护士冲她急，问她怎么不按时吃药。
　　她做的那个手术，要先吃药一段疗程，控制住激素水平。
　　但是那个药也很怪，腐蚀性很强，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那种，着急跟护士说，她吃了，但是把嗓子都给烧哑了。
　　那个护士更急，叫她去买吸管怎么不买？
　　岂止那个女人没听懂，自诩有点文化的我也没明白过来。
　　难道用吸管喝药就不会烧到嗓子？
　　这是啥逻辑？还是用吸管导进喉咙，这种吸管外面药店也卖？还自己操作？
　　那护士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小姑娘，只不过她们年纪轻轻，经常熬夜班，又要照顾各种床位，护工人手又不够，她们还经常要做护工做的活。
　　但这个小护士趁午休，专门去外面药店买了个玩意回来。
　　我一看，尼玛，这不是我初中上化学课玩过的胶头滴管，啥时候还叫吸管了？
　　接着说，那小护士教那个女人用胶头滴管，每次取一定滴数的药液，然后滴到馒头上，渗进去了，吃馒头就等于吃药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鲁迅写的那篇血馒头……
　　后面，她就吃这药馒头挺久的。
　　我手术结束，她才刚激素合格，要做手术。
　　护士叫她一定要喊家人来，因为她那个手术完之后，有两三天身体完全不能动，输液一段时间，还要有人喂点东西吃，各种事，要有人陪护。
　　然后她男人来了。
　　但她手术完，他就在旁边空位病床睡大觉。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们夫妇是砖窖搬砖的，男人从早上五点就去了，晚上八点回来吧，女人还晚一点，七点去，六点下班。中间休息一个小时吃饭。夫妇俩一个月合计工资六七千块。周末无休。
　　他们有一个孩子在读职专类的学校，每个月就要两千块的生活费。
　　按我对那个学校所在市的了解，一个地级市，做学生，生活费七百块已经很充足。
　　她这娃的学校离医院也不算远，两三百公里，坐大巴四个小时就能请假到医院来吧？
　　但是他没有。
　　很多事情都可以靠推理得出来的，只是你要有寒心的准备。
　　（当然，不那么悲观，你也可以发现别人关心你的细节。）
　　先不管这些，反正那个女人做完手术，躺床上三天，她男人也没想起给她喂口水，也不懂叫护士换点滴。
　　我虽然是个没人情味的，也还知道帮帮忙。
　　别人看了，特滑稽，一个吊滴管的还照顾一个躺床上的。
　　我出院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能下病床了。
　　但是我很担心她，因为她好像受刺激了。
　　手术前，她是那种还有点天真的性格，手术完就变得沉默起来，还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看隔壁操场上，校园里的初中生们欢声笑语，她却面无表情。
　　我觉得一个人变成熟，通常是从傻傻的天真，到被打击后的沉郁，到最后的豁达。
　　我感觉她还在第二阶段，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还真担心她跳下去。
　　但是我想，她如果不跳楼，最后就一定会原谅他们。
　　她会接着去搬砖，就像西西弗斯，但是，她对她的男人还有儿子，一定有了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