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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惊逢 ...


  •   李从嘉正衣敛袖,快步迎上前去,低声道:“太子。”

      李弘冀站定步子,一手还扶在腰间的佩剑上。他稍稍低下头,看向立于面前的人。只见对方低眉敛目,整个人温煦得如同三月的春风,不带任何半点棱角。

      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六弟的警惕,似是太过了些。平心而论,在这众多的皇室子弟之中,若说有谁是最无心于帝位的,李弘冀也不得不承认,那人只会是李从嘉。

      如果……对方没有那一目重瞳的话。他们二人,都会过得轻松很多。

      重瞳乃帝王之相。古往今来,如他这般的人,虞舜,重耳,项羽,高洋,王莽,吕光……纵非帝王,也是曾离那个位置极近之人。

      而于李弘冀而言,这唐国的帝王之位,举足轻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将视线从面前人的左眼处收回,李弘冀收敛起心内一闪而过的那抹动摇,定了定神,轻笑道:“自家兄弟,安定公何须如此多礼。”

      话虽如此,但口中却用着最为生分的称呼。这无异于在明确地提醒着对方,“太子”和“安定公”之间,该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

      李从嘉如何会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纵然他在朝政上有些愚钝,这么多年来,在自家兄长的明里暗里的反复敲打中,也不得不变得通透起来。

      依旧保持着低眉敛目的样子,他道:“谨遵太子教会。”

      见对方如此听话,李弘冀心中略略满意,随后他抬起头往房内四顾了一番,很快便在桌案上找到了一幅画。

      想来,便是那线人对自己提到过的《春江钓叟图》了。

      状似不经意地,他缓缓举步来到那幅画前,将其执起放在眼下观摩了一番,最后轻笑道:“安定公最近依旧是兴致颇佳啊。”

      李从嘉跟随而上,道:“平生别无所长,唯以此自娱而已。”

      李弘冀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是从鼻息中发出的,带着明显的嘲讽。却不知究竟是鄙夷自家六弟胸无大志,还是觉得他所言非真。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果真是一副令人向往的隐逸图景啊,”他笑道,顿了顿,声音却放沉了几分,“只不过,欲为隐士,却说得如此直白,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李从嘉心中无奈。

      这首词他的确是刻意为之。本想以此将对方的疑心消除几分,谁料却反而换来如此猜忌。一个人若是铁了心要怀疑,那么无论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

      当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空气仿佛也流动得缓慢了许多,无形中给人带来了浓重的压迫。

      许久许久,李从嘉才轻声道:“既然‘万顷波中得自由’,自然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听了对方这委婉的申辩,李弘冀不答,单是忽低朗声大笑起来,然而屋内凝重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而冲淡多少。

      正此时,却听外面有下人通报道:“殿下,军中有一小校前来,说有要事禀于太子殿下。”

      李从嘉看了李弘冀一眼,当即道:“让他进来吧。”自知遇着军政大事,自己须得避嫌为上,眼见着下人退去通传小校了,便假称别屋取一幅字帖,要离开片刻。

      李弘冀只微一颔首,表示默许。

      李从嘉出了书房,决定去后园自弈一局,消磨时间。然而方一绕过回廊拐角,便见府内下人正领着那一名小校模样的男子迎面走来。

      见了李从嘉,下人自然停住步子,拱手一礼,道:“殿下。”后面那小校见状,便也跟着行了一礼。

      李从嘉颔首,正待举步离去,余光却霍然瞥见那小校军盔下的一双眼。

      那双眼幽若渊潭,却也坚如山岳。仿佛足以吞灭这世间的一切光影,却又决然不会为任何风吹草动所动摇。

      李从嘉霍然怔住,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重生之后,竟会在此时此地……看到赵匡胤。

      他向来是个不善于掩藏自己情绪之人,故而此刻糅杂了太多情感的神情,便半点也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了眼中,甚至面色也隐隐地苍白起来。

      下人见状,便道:“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

      李从嘉如梦初醒,再看向赵匡胤时,对方神情依旧沉静镇定,只不过眉眼微微扬起,显然是有些意外。

      呵,是了……重活一世的只有他自己,赵匡胤怎么可能记得过去的一切?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地慌乱至此?

      冲下人摆摆手,他道了句“无事”,便转身离去。

      步履有些凌乱,却极快。

      赵匡胤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个一身淡衣的背影,知道对方绕过回廊,消失不见。

      直到身旁的下人出言催促。

      他才回过神来,跟上对方的步子,道:“这便是……安定公?”

      “自然。”那下人边走便道,提起自家主人,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许得意,“放眼整个金陵城,能如我们家殿下这般丰神俊朗,温文儒雅的,哪里还会有第二人?”

      赵匡胤脑中浮现出对方的面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却也可称惊鸿,足以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了。

      只不过,那样的人于他而言,只不过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如同最珍贵的名画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故而他笑了笑,并未太过挂心,只附和道:“的确……如此。”

      *****

      李从嘉独自坐于后园石亭内,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弈。

      棋盘越摆越满,战局越发激烈,然而他自始至终却只是心猿意马。有什么一直拉扯着一部分的思绪,让他无法彻底地沉静下心思来。

      指尖夹起一颗白字,正犹豫着该落到何处时,脑中却忽然一个晕眩。短短地一瞬间,他已然手起棋落,下在了别处。

      那是一步绝妙的好棋,堪堪落于黑子一处致命的破绽所在。于是顷刻间,黑子大片失守,双方原本势均力敌的状态,瞬间被打破。

      可却也是一步……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棋。

      李从嘉盯着棋局,白皙的指尖忽然狠狠一抖。下一刻,他的双手用力扣上石桌的边沿,仿佛在同什么极力地抗争一般。

      然而这抗争终究太过短暂,很快,他整个人便霍然失去气力,伏倒在了棋盘上。

      黑白棋子哗啦哗啦落了一地,惊动了后园门外守候着的下人。

      下人闻声匆匆而来,见了自家主人的情状,不由得大惊道:“殿下!殿下!”然而,正待上来相扶时,却见对方已然双手撑着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回头见了下人,他温润一笑,道:“自弈得乏了,不慎睡了过去。”惋惜地看看七零八落的棋局,叹道,“不需多久便能分出胜负了,可惜可惜。”

      下人见状不由得专惊为安,笑了起来。都道自家主人虽身在宫闱,却难得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如此看来,果然不假。

      正待上前收拾落了一地的棋子,却听李从嘉道:“不急这一时,稍候再收拾吧。”

      下人闻言,只得退了下去。

      待到石亭内只余他独自一人时,李从嘉面上那抹温和而浅淡的笑意徐徐褪去,他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重新看向面前的残局。

      但很快,唇角却缓慢地重新勾起笑容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同他寻常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

      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又兼备着浴火红莲的一般的邪肆。

      “对弈,讲究的便是聚精会神,自弈尤甚。若是杂念太多,做不到专注二字,倒不如不下。”轻笑着,他开口道,话却明显是对着自己说的,“李从嘉,重活一世,你就不能有些长进么?区区一个赵匡胤,便让你心旌动摇至此?实在可笑!”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棋盘上,随手执起一颗棋子把玩着,他唇角弧度慢慢加大而来几分,道,“不过你且放心,你心内所有的不甘和怨怼都在我这里,你不敢做的,做不到的,我都会替你完成。总之这一世……咱们好好合作,做出些不同的事情来,如何?”

      语声落下,他大笑起来,与此同时毫无征兆地一拂衣袖,将那最后一点残局也尽数毁去了。

      眼底的笑意倏然间一扫而空,李从嘉依旧维持着站在棋局前的模样,但一双眼已经恢复了原有的空明。

      他低下头,徐徐地看向自己的掌心,然后用力握成拳,仿佛在确认着,这一刻,这个身体是否还是由自己所控制。

      答案是肯定的,却也是不定的。

      因为他无法确定,另一个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再度出现,重新压制住自己。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奈何桥上,孟婆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老身看得出,你不并甘心。只不过你生性懦弱,无能为力,便只得人命,将一切死死压在心底。”

      或许她说得并没有错,自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怼,甚至埋藏在心底那不为人知,一闪而过的点点恶念……它们确实存在,并且不会无端消弭。

      如今聚集在了一起,成为了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另一个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花&黑莲花的合体从嘉=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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