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临瓷隐》白准

2、【1】云燐昭

　　初冬时节连着几日阴雨连绵，好不易见了晴也不能添几丝暖意。
　　树梢上还挂着冰晶，枝叶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莎莎作响，时不时有停在叶上的冰珠滚落。
　　呵口气就是一片白雾，真是冻人的天气。
　　林间一条石板小道上一青衫小童正挥动扫帚与粘在石板上落叶残枝较劲。连着几天的雨，遍地的树叶断枝，湿漉漉粘在地上嵌在石缝里，难打理的很。只见小童有些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地使了狠劲，把扫帚当刷子使，小巧的鼻头被冷风吹的泛红，额头上却是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时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皆是白底青纹的衣衫。
　　小童看见两人，忙放开扫帚拉下扎起的衣袖，躬身对两人一揖。“师兄、师姐好。”他上山还不久仍分不出具体是哪位师兄哪位师姐，但这里的师兄师姐都不会计较这些，简单打个招呼就好。
　　果然来的这一位师姐见他憨态可掬的样子笑弯了眉眼，忙虚扶了他，道：“是五师伯新收的小徒弟吧，这么冷的天怎么这样早就出来打扫了？极珍他们几个真是的，你还这么小又还没有多少内力，怎么让你来这尚清道？回头我得说说他们。”
　　小童连忙摇摇头想说什么，结果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师姐见这样噗哧一声笑了，拉过他的手抚上脉搏道“着凉了？这下要好好说教说教你们清瑶峰的几个师兄师姐了。”
　　一旁的师兄笑着摇摇头道：“你可别添乱了，极风极珍他们自有分寸，怎么会无故让这小师弟受冻。”
　　还捂着鼻子的小童立刻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师兄师姐他们对我很好的，我在这里扫地是师父交代的功课。而且也不冷，刚才只是风吹着一时痒了的关系，不是着凉了！”
　　师姐脉也诊的差不多了，笑着打趣他“哟，这么护着你师兄师姐们呐？我可不要当坏人。好吧，确实没有着凉，可你穿的有些单薄了，和我们一起回清瑶峰上吧。”
　　说着便捡起一边的扫帚牵起小童走了，后边师兄也笑笑跟上。

　　沿着小道出了树林就是一大块平地不远处是一片古朴屋舍。此时二十来个青衫男女正在空地上练武，皆是刚柔并济的招式，不论男女使起来都煞是好看。
　　三人穿过练武场走进后面的清瑶正殿。此时店内几个年轻男女正谈论着什么，见到三人进来都愣了愣，随即互相问了好，催着小师弟回房添衣服后又一起聊起来。
　　“极泉、极蓉，你们来的正好，师父早晨才吩咐了让我们去趟天水峰，把昨天刚到的药草给三师叔送去。”
　　“那这下你们可省事了，我和师兄自己送上门来给你们当苦力。”极蓉笑着做样子推了对方一下，又道：“方才我们进来，你们聊什么呢？”
　　“唉，我们正说着呢，洗心峰上那位小师叔，据说今日下山。”
　　极泉极蓉二人听了都了然。
　　“自从瑶光师叔祖离世，这也两个月了。”说话的少年有些感叹。
　　“是啊，小师叔这次下山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回来咱们神武山。极珍师姐伤心了好几天，今儿早晨都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正在屋里歇着呢。”
　　“唉，伤心的何止极珍师姐一个人，平时一起打打闹闹的，真要走了，我们这些同门又有哪个舍得他呢。昨晚我还偷偷见师父师娘说这事，师娘看起来还哭了呢。”
　　“是啊，小师叔那样的人……”
　　极泉极蓉看着这群瞬间蔫了的同门，对视一眼也各自叹气，安慰道：“小师叔向来是很重情义的，我们舍不得他，他也是不舍得我们的。再说，这神武山他待了十一年，哪里是容易忘记的。”
　　说着又望向北方。

　　清瑶以北的洗心峰。
　　一十八九岁样子的少年正在山顶的木屋内收拾。他将包袱的结扣紧了紧，捧起一边放着的叠好的白底青纹的衣衫，看了一阵有些无奈地笑着自言自语道：“大概没机会再穿了。”说着便将衣服仔细地收进了衣柜。
　　少年提起桌上摆着的两个小酒坛，又拎起一旁装满水的木桶，走出木屋。
　　山路极陡峭，少年虽双手拎着东西却脚步轻快地走着，也不见一滴水溅出。
　　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少年身上，在他一身云纹白衣上染上斑驳的光影。少年一头青丝随着他轻快的动作飘扬跳跃，额上略长的几缕头发不时扫过长眉，又被那双极黑的墨瞳上浓密的长睫托住飘起。少年的唇角一直微微勾起，像是心情很好，他几乎是爱怜地细细看着路边的草木，深深地呼吸着林间雨后清新的空气。
　　他在告别，向他生活了十一年的洗心峰告别。
　　一路前行，绕过大半座山峰，少年来到后山腰的一处空地。
　　空地上几株桃树都已凋零，光秃秃的树干有些单薄的感觉。
　　一座孤坟一块石碑。
　　少年走到坟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昭儿来了。”
　　说完起身提起一旁的木桶，小心仔细地将水淋在石碑上，一边聊起来。
　　“师父，夏天时你说今年冬天一起去南边暖和的的地方玩一阵，我都准备好了一堆东西现在却用不上了，唉。”少年夸张地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说，“之前你说想吃蟹，我托朋友从镜州带了一船的大闸蟹，你怎么就不等等呢……”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石碑也洗干净了。他又提过放在一边酒坛，道：“我带了美人醉来，高兴吧？”说着把两坛酒都揭了封，一坛浇了一半到碑前，自己也捧了一坛喝起来。酒水溅湿了前襟也不管，足足灌下大半坛酒才停下，“我以前总笑你喜欢美人醉，那么多好酒你却独爱女儿家喝的酒。”
　　说完又给碑前浇了些酒，自己也喝了一口，“我听说了，我娘酿的美人醉好的出了名。可惜我是喝不到了，你喝过吗？”
　　冬日的阳光，被雨水冰晶晃得有些朦胧。少年眯了眯眼，靠在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安静地坐了很久，直到手里酒坛中最后一滴酒也滑下了喉。
　　“师父，我要下山了，下次陪你喝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我一定还会来看你的。”少年站起身，将另一坛中剩下的酒也浇入碑前的泥土中。
　　“嗯，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爹，但是，”少年又拎起酒坛木桶，笑着说道，“再遇上我娘的话，你就别那么别扭了，老老实实夸她的美人醉好喝吧，她会开心的。”
　　说完又看了会儿石碑。
　　“唉，师父你老人家情商这么低，我都不放心请你保佑我能找到个好娘子。”少年扬起脸微眯着眼看看天，“走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转身，如来时一样轻快地离开。

　　回到山顶的木屋，少年收拾了酒坛木桶，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背上又拿起桌上的长刀，走出门口关上木门。顿了一瞬突然轻笑一声，大步离开。

　　山间茂密的树林似是被一阵疾风穿过，一时间震颤作响。少年足下生风，穿越在密林间，轻身功夫之绝妙可见一斑。忽然一阵枝叶摩擦声从他后方传来，少年勾唇一笑立时停下脚步。没过多久一丛枝叶分开。扑出一头身形巨大的白狼！
　　少年也不躲，等那白狼奔至身前倾身搂住白狼的脖颈，双手把白狼漂亮的白毛揉乱。白狼被揉的有些不情愿呜呜两声却也任他揉着折腾。
　　少年低头看着白狼，笑着道：“狼狼，我要下山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白狼扬起头在他颈边嗅了嗅，然后绕着少年走了两圈表示同意一起走。
　　少年摸了摸白狼后颈的毛，直起身望向远处，黑瞳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华如暗夜星子。
　　“神武山，云燐昭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