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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黑子的决定 ...


  •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
      芸香镇上的百姓纷纷打开窗门晾出衣物,有的把谷子拿出来摇筛,有的拿扫帚清扫道路,还有的索性窝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享受起阳光的温暖。
      这里是最西岸的一处地。
      离三武里只有半天的路程。
      “哎,都给你们留着呐!”说话间,卖水果的老板娘拎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苹果篮,利索地塞进了青年怀中,“今天怎么样啊?你家公子的身体可好些了没?”
      “谢谢大娘。好多了。”
      “那就好。俺跟你说呀,早前天气不好,要出船也紧张得很。现在看样子,放晴个十几天也不成问题!”
      “不知道船家……”
      “这我就帮不上忙啦。按规矩,谁有事儿得自己找船家商量。他们的寨子就在镇外不远,大概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听罢,青年不禁顺着老板娘的视线往南边看了看。
      他的身姿颇为挺拔,脸蛋也十分俊俏,尤其是那一头碧绿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潇洒之余亦透着几分清淡。老板娘在这镇上活了几十年,真的是还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事实上,不止是青年,几天前一起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个个器宇不凡。
      “你们家……公子是得了什么病?都已经六七天了,是不是去城里请大夫比较好?”
      老板娘不由得关心了起来。
      沿海边镇,少不得经历狂风暴雨,土生土长的,倒也习惯。见到青年他们的时候,正是暴风雨袭击得最猛烈的时刻。那时,她和家里人正躲在坑地里,不想听见有人在喊。
      镇上的人没有谁是不认识的,乍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好奇在所难免。于是她壮着胆子爬出了洞子,结果看到两名青年伫立在风雨中,一个横抱着白衣少年,另一个则单肩架着一岁多的小孩子。
      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只有当场傻眼。
      外头的风雨那么大,这些人的身上却丝毫不沾湿,他们的神情十分淡定,就好像在空中咆哮的暴风雨只是轻风那么简单。而且他们的眉目俊朗,不似本地人。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从出云来的阴阳术士。
      刚刚从三武里出来。

      “哟?都买好了?买了些什么?”
      蹲在树冠杈上的青峰,眼尖地瞧见了绿间的身影。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主要是因为绿间的气质太过突出,所到之处必招来一阵“腥风血雨”,各种女人花痴,怎么挡都挡不住。
      不满自己被这样对待,绿间白了一眼青峰:“不是让你照顾主人的吗?竟然给我蹲在树上。”
      “哲说他不用人照顾。”
      “哲?”敏感地嗅到了变化,绿间眉心一蹙,“没规矩。你怎么能直呼主人的名讳。”
      “切,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是哲让我这么喊的啊。”
      “那也不行。”
      “喂眼镜框,你不要这么死板好不好?”
      “我这是在和你讲礼法规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绿间侧眸扫向了一边。他们现在是在一处被废弃的旧宅院里。不是很大,却意外地一应俱全。厨房,卧室,梳洗用的木桶,就餐的长款桌,对于一座被搁置许久的房屋来说,完整得有些不可思议。
      青峰知道绿间在想什么,嗖地一声跳下了树。
      “别看了。那家伙吃完了就睡。睡完了就吃。刚刚还把哲的桃酥饼给啃了。喂我说,干嘛要带着这么个吃货?根本养不起嘛!”
      “问那么多做什么。”
      “不是,真的很奇怪啊。你跟这个吃货啥关系?为什么……”青峰忽然脸色一沉,“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我记得那天,突然间结界就被破,我跟你一起冲进去的时候,明明看到了一个……一个……呃?一个……”
      “就你这样的脑子别浪费我时间了。”
      隔开青峰,绿间懒得搭理,径自朝着厨房走去。
      见状,青峰不高兴地扁了扁嘴。
      切!本以为经历了那场合作之后,他俩的关系能够得到适当的改善,但见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有着洁癖又傲娇的绿间和样样都喜欢大而化之的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嘛!
      推开厨房柴门,拿出买来的新鲜蔬果,绿间很快就制定了今天的就餐方案。
      这位来自东海龙宫的幺子自幼就有这么不同寻常的完美主义,特别是在料理这一块,不但要求考究,而且必须做到顿顿不同。既然昨天做了甜点,今天便主打羹汤。
      小心地将鱼身洗尽,鱼骨剔除,绿间切完葱姜,进行了一番调味后,便取火开炖。
      为了搭配鱼汤的蔬菜米饭,绿间选择了小炒和凉拌。
      几近忙碌之下,厨房很快就开始飘香了。
      “好了。再来一叠蘸酱就完美了。”
      心满意足地看着灶台上一箩筐的材料在自己手上变成了美味佳肴,绿间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他从水缸里摇出一瓢清水,洗了洗手腕手肘,又觉得身上好像还有股鱼腥,便找来青峰让他去看着厨房,自己则转回卧室,洗个澡换件衣服。
      离午时用餐,还有一会儿。
      舒服地躺在木桶里,绿间真心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地做个深呼吸,才能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合理而缓慢地梳理一遍。
      不错,大约是七八天前,在三武里,包围外层的结界忽然消失了。
      那时候他和青峰还在为白猫的消失而焦心。
      抓不到量咒,无法破除五方符咒,即便黑子的法力再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早前他在龙宫古籍就读到过,五方符咒的最初面目是用魔王的发丝编织成的五方禁断,其蕴含的负面能量无可估计。
      所以,当结界意外消失时,直觉告诉他将会有重大事件发生。
      果不其然。
      拨开烟雾,冲进最中心,他和青峰看到了一名青年。
      水蓝色的长发,沉静的眼瞳,青年长得和黑子一模一样!
      不……
      确切说,他简直就像是十几年后的黑子。
      更加成熟,也更加稳重。
      青峰当场就傻了眼,他不觉得眼前的青年就是黑子本人,可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上来说,又绝对是黑子无误。而绿间也一样,一时间也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你们就是绿间真太郎和青峰大辉吧?”
      青年的声音清越而深冷,绿间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不想就在这个瞬间,青年忽然蹿到了青峰面前,轻弹面门,后者骤然失去了意识。
      “放心。我只是消去了他的部分记忆。”
      青年说得十分淡然,绿间却不由得倒抽了口冷。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而且没有任何咒语的付诸,就算是顶级的阴阳师也做不到!
      “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不重要。”青年轻轻地放下青峰,“时间不多了倒是事实。你无需多问,只管听就是了。”
      “现在看到的我,只是元神打造出来的幻影。支配这副躯体的依旧是你的主人——黑子哲也。等到元神耗尽,我自然会消失,黑子也会重新恢复意识。所以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
      “这场巨鼠妖患主要是缘于魔王封印的松动。四百年前,我让一个名叫‘紫原敦’的孩子镇守妖患。这个孩子曾死于饥饿,他出生的时候身体过为虚弱,家里负担不起便把他丢掷在郊林里。他死前的怨念吸引了魔界的生物,也同样引来了魔王。”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把进行部分同化,也就是灵魂的糅合。”
      “沾染了人类气息的魔气无法支撑完整的邪气。于是魔王的魂魄便陷入了短暂的修养。可是毕竟那孩子已经不同于他人,尤其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力,发生了强烈的变化。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扩大,我便让白鹤寺的住持带他离开了村里。”
      “后来因为一些私事,我暂时离开了东瀛。等我再回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在白鹤寺呆了十年。我把他带出了白鹤寺,一开始是想把他带往东土大陆,可突然发生的意外让我不得不改变选择。我将他留在了三武里,并用咒术造出了这座庙宇,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能尽天地自然之正气,压制住那孩子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
      “然而我还是没有料想到,这一去,便再没能回来。”
      说到这儿,青年张开双臂,眨眼间,一名熟睡的婴孩儿便安详地躺在他怀中。
      “这孩子便是我之前提到过的紫原敦。”
      “!”
      “他为了见我一面,把过去我在他体内储藏的最后一份咒力消耗殆尽。”青年缓缓垂下眼眸,“他的灵魂本该灰飞烟灭,但我不忍心。再者,杀死魔王而激怒魔界并不是我想要的。权衡之下,再度封印总好过血腥的杀戮……”
      “所以你把魔王重新封印在了这个孩子体内?”
      绿间几乎脱口而出。
      青年不禁露出了赞赏的目光:“你的聪颖从一出生我就知道了。不错,魔王残余的魂殇确实被我封印在了紫原的体内。不过,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为了重塑紫原的魂魄,成为新的容器,我不得不把魔王的魂殇全部与之融合——换句话说,若是那天这孩子觉醒了,他既有作为人类紫原的记忆,也有着匹敌天界战神的魔王之力。”
      “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能的。”
      绿间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框,不禁接口道,“残缺的灵魂想要得到天地灵气而补足,非上万亿年也不得而知。所以魔王的灵魂只能跟着这名叫紫原敦的人一世又一世地轮回。”
      “所以说,我对你的聪慧向来是十分赞赏的。”
      青年微笑着将婴孩儿递给了绿间。
      “替我好好照顾敦。”
      “为什么不删除我的记忆?”抱着熟睡中的婴孩儿,绿间没想到自己能够这么镇定。
      青年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那样的话,又有谁来告诉黑子所发生的一切?”
      “!”
      “这部分的元神将永远消失,我是不可能再做什么。黑子有权利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如果他能替我和你一起照顾紫原,我自当感激不尽。”
      青年的身影开始散出了金色的光晕。
      绿间霎时觉得一股莫名的熟悉。
      “真快啊,转眼已是数百年。”青年的身体慢慢地漂浮了起来,他伸出手,轻捧着绿间的脸颊,“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龙宫满是碧绿的光晕。龙王从来不唱歌,却为你哼了一首极长的歌谣。真太郎,回家吧。我想龙王一定不生气了。还有,告诉黑子哲也,他想要找的人,火神大我,他的最终目的地,是远在东土大唐的最繁华之处——长安城。”

      长安城……
      消散的氤氲打断了思绪,绿间睁开眼,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准备好的换洗衣袍。
      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了。
      再多,也无从考证。
      很显然,那名青年一定和黑子有着密切的关系。且不提俩人相貌间的相像,光是元神一说就值得推敲。如果说,支撑青年的元神是黑子体内的一部分,那么它的消失无异于黑子整体元神的缺损——这对阴阳术士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首先元神的残破会导致绝大多数的咒术无法生效。
      再者,缺损后的精神气会大幅度影像生理健康,尤其是人类的寿命。阴阳师再怎么强大,也到底只是人类罢了。
      但若换种理解,所谓的一部分元神并非来自黑子本体,而是外界强加之物,那么它的损耗或是消弭对黑子而言无关痛痒。就像是一间屋子住两个人,谁去谁留,不过是先来后到的关系。
      倘若真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
      加注在黑子体内、另一道的元神,又究竟来自何方?
      会和黑子的过去有关吗?
      还是说,由于一些因缘际会而造成的意外?那个人——火神大我——会知道答案吗?
      “绿间君。”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
      “主人。”转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绿间很好地隐藏了心底的错乱,“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无妨。只是想来找你说说话。”
      “呃?!”绿间惊讶地眨了眨眼,黑子的话让他有些意外。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虽说不算久,也就大半年,可从头到尾都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话——或者说,黑子很少会主动和他人对话,更不用提是特地聊天了。
      黑子却没有理会对方的讶异。
      恰恰相反,他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廊庑的前沿边。
      “紫原君的事我也赞同不用多说,青峰君知道和不知道都一样。他是个单纯的人,我不希望他心里有过多的负担。而且就现在状况来说,我也不能将紫原君就随便安排。”
      这是实话。
      从青年手上接过紫原到现在不过短短六七天,紫原却已经长到了普通小孩三四岁的大小,尽管在意识上不见得超前,但不论放在哪里都势必会引起骚动。
      紫原如今已无咒力在身。
      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类。
      流言蜚语,污蔑毁谤,无疑会伤害到他。
      “我想过了,关于那名长得和我非常相像的青年,恐怕不到长安是无法得到答案的。”凝视着前边绿荫飘飘的庭院,黑子的眼眸被水蓝色的和氏绔服衬托得愈加清明,“他知道火神君,还清楚你的来历,和魔王、还有紫原也非常熟悉,老实说,在失去意识前我就有种微妙的感觉,我的身体里好像不只有一个灵魂。”
      “主人……”
      “你也应该很清楚,不管我们现在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在谜底揭晓前都不值一提。诚然,我亦十分困惑。为什么会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存在?他又在我体内呆了多久?他和火神君是什么关系?他又怎么会认识魔王?四百年。对人来来说不是个小数字,但在他看来却好像不过一瞬间。他是不是人类?不是的话又是什么?”
      静静地闭上眼,黑子任凭轻风抚散他的碎发。
      “令我更在意的是,我究竟是谁。在遇见火神君之前,我有过怎样的生活?我为什么会阴阳术?我有家人吗?我的朋友是谁?我又怎么会和火神君在一起?诸如此类的问题过去我一直认为理所当然,只要有火神君在,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分别。可现在不同。”侧首,望向跪坐在一旁的绿间,“我总觉得,心口不再那么满。这些问题就像是一滴滴下落的水珠,不断地击打在我的心上,慢慢地锥出了凹痕。”
      绿间不觉回应道:“所以您决定了吗?”
      “是的。”
      颔首,黑子向来恬淡的眼神多了一份坚定,“我必须要找到答案。火神君也好,我自己也罢,这件事非解决不可。”
      “可是黄濑还没有找到——”
      “我和他已解除了契约,黄濑君是自由的。”
      “不!你明知道——主人您明知道黄濑对您——”搁在双腿上的手不由得紧攥了起来。绿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强迫自己把最后的几个字咽回了肚。
      他并不是在同情黄濑。
      在得知黄濑与黑子解除契约后,确实,从心底来说是非常震惊的。黄濑对黑子的情义他比谁都清楚,他喜欢黑子是那样的真切,希望呆在他身边的意愿并不比自己少多少。坦白说,他宁可相信水是倒着流的,也不相信黄濑会主动离开黑子。
      只有一个缘由。
      绝望。
      了解到自己的心愿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结果,呆在身边是痛苦,离开更是痛苦,所以到最后只好逼着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否则只会比现在更凄惨。
      是啊,痛苦。
      这种滋味自己又岂非不知?当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慢慢放在他的身上,当自己意识到越来越浓重的情感去向,犹豫,彷徨,欣喜,胆怯,煎熬在推拉不断的挣扎中,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所以才会忍不住替黄濑说话。
      劝说黑子去找黄濑,提醒着黄濑的存在。
      因为害怕。
      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像黄濑一样。
      是了……他在同情的人,其实是自己……
      “绿间君,你怎么哭了?”
      指尖略带冰凉地从脸颊边划过,绿间刷地摘下眼镜,用手背胡乱一抹,急辩道:“不是的!是沙子吹眼里了!”
      “绿间君……”
      “都说了没事!”
      廊庑上稀稀落落着几颗红色的宝珠,鲜红的颜色令人炫目。
      黑子拾起一颗,微微发烫的红色宝珠令他想起了那日在濑田长桥,痴情的鲛人为了能够取悦主人,孤注一掷地流下了毕生的眼泪。
      “你不开心吗?”这是黑子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绿间却把唇抿得更紧了。
      “绿间君?”
      “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先退下了。厨房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做。”尽力控制着发抖的声音,绿间行了一礼后,便立即走开了。
      幽静的廊庑,只有几粒红色的宝珠在微微晃动。
      果然还是说错了什么吧?
      默默地站起身,黑子双手交握在衣袖中,朝着庭院深处漫步而去。
      坦白说,黄濑的事,这几天他也想过很多遍。
      无论是那时在寺庙大殿里的对话,还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有些话是该用更委婉的方式来说明。
      其实,在心里,他并不讨厌黄濑。
      甚至可以说,对黄濑有时露出的天真笑容会觉得特别温暖。
      同其他人不一样。
      黄濑是个非常直率而又感性的孩子。
      仍然记得在解除契约的那一刻,胸口泛出的一丝酸涩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迄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似乎从来没想过黄濑会主动解除契约。他在自己身边,觉得理所当然。
      “我……被宠环了吗……”
      低喃着停下了脚步,黑子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眸中的深沉越发窒闷。
      绿荫戚戚,似有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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